好多年過去后，她還喜歡跑到空蕩蕩的房子里，借著那里的回聲一個人靜靜地唱歌。

那是從她十七歲時開始的故事。

在那一年的九月，她在大學(xué)的軍訓(xùn)里認(rèn)識了年輕的教官。她知道他比自己大十一歲，有一個新婚不久的嬌妻?？墒窃谀莻€太陽依然灼人的九月午后，她灰頭土臉地排在隊(duì)列里第一次見到他，便心生仰慕。

偷偷看他，氣宇軒昂，俊逸不凡。只是一眼，便打開了十七歲女生暗戀的日記，以后，他成了她日記中惟一的主角。

她喜歡在大家都在午間小憩的片刻，悄悄來到校園的西北角。那里有一棟已停工許久的新圖書館，因?yàn)橘Y金周轉(zhuǎn)不暢，只建了一半，便無法繼續(xù)了。

午后，這里非常安靜。

她一個人帶上那本帶鎖的日記和一把小巧的折疊板凳，來到一樓，那里有間還未建好的階梯教室，像是個空無一物的巨大倉庫。

她打開板凳，坐在中間，把日記攤開在雙腿上，一邊寫，一邊唱歌給自己聽。

空蕩蕩的房間里，有一種天然的絕妙的回聲，她可以聽到自己的聲音在巨大的空間里仿佛加了美麗的合聲，輕輕回轉(zhuǎn)。

有青春的寂寞。

她真的很喜歡他。只是，除了隱藏，似乎沒有合適的方式。她感到自己略略可以慶幸的是，還有歌和日記陪伴在身邊。

其實(shí)，能夠看到他的時候本來就不是特多，即便是在軍訓(xùn)的隊(duì)列中見到他在前方，她也不敢盯著他看，除了害怕泄漏自己眼神里的秘密外，也害怕他那在任何時候都緊鎖的眉宇。

軍訓(xùn)的一個月很快就要過去。

知道他即將歸隊(duì)的一天午后，她在空蕩蕩的階梯教室里，坐在小板凳上，翻看自己的日記，徒留惘然。

她發(fā)現(xiàn)那些像潮水一樣涌動的文字，仿佛是一塊塊碎在大海深處的貝殼，還沒有來得及讓人仔細(xì)看到自身的光澤和紋絡(luò)，卻注定要被人永遠(yuǎn)遺忘了。

然后，她合上日記，輕輕地給自己唱歌。

一首又一首。

直到她的眼淚一顆顆滑落下來，被他突然遞上的手帕輕輕接住。

她抬頭看他，第一次見到他的微笑。

正好經(jīng)過這里，聽到歌聲，便走了進(jìn)來。他對她說。

原來你唱歌這樣好聽。他又說。言語間，他的唇角微微上揚(yáng)，始終掛著淡淡的笑。

她把手帕還給他后，便低下頭怎么都不肯說話。心緊張得怦怦跳，又有種說不出的喜悅。

你可以在我面前，專門唱首歌給我嗎？他笑著輕輕問她。

她埋下頭去，像是一朵開得低低的睡蓮。她點(diǎn)頭，不再看他，光給他一個背影。然后，專門為他唱起自己喜歡的一首歌。

結(jié)束最后一個音符，還可以聽到空氣里的回聲。她轉(zhuǎn)過身來，看到他舒緩的眉宇。他的目光里瞬間閃過她沒有覺察到的驛動。

他說，你的歌唱得真的很好。她又低下頭去，不知道該接什么樣的話。他看了看表，然后對她說他要走了。她只好說，再見。

他走出五米遠(yuǎn)時，她忽然忍不住在身后叫住他。

他停下，她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也不曉得為何要叫住他，差點(diǎn)羞紅了臉，然后，她小聲地問，你，真的喜歡我的歌？

他在五米外微微地笑，輕輕地點(diǎn)頭后，轉(zhuǎn)過身就走了。她看著他挺拔的背影消失在門邊，心里空空落落。

她再也沒有見過他。

大學(xué)畢業(yè)后，多年間，紅塵輾轉(zhuǎn)來去，也沒有刻意地去探尋他的任何消息。走過一些地方，愛過一些不同的男子，但始終沒有找到一個可以停靠的港。

只是，她還保留了年少時的習(xí)慣，在空蕩蕩的房間里唱歌給自己聽。

偶然在暗夜中，記起流光中的往事，想起那年在他的面前她輕輕唱過的歌：那是一段藏在心中的記憶/像一壇埋在窖里的酒/古老的票簽/塵封的瓶口/想一想微微的暈眩/到底是不飲自醉/還是回首情怯/到底是酒還是歲月/到底是歲月還是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