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團部住了一天,便跟陳大仁同志一塊兒回去了。
洞子里一切如舊,我的生活并沒有多大的變動。我仍舊在三班吃飯,仍舊參加這個班戰(zhàn)士們的一切活動。除了黃文元同志外,這個班還有一個掛花的同志,到休養(yǎng)所去了。我跟其余的戰(zhàn)士們處得更熟。這個班牢牢地牽住了我的心。所以有一天團長到這里來,他開玩笑地對我說:“你很可以做三班副了?!蔽覟檫@句話高興了半天。
我說一切如舊,這只是不正確的、表面的說法。我很快地就注意到這里的生活跟從前并不一樣了。我不能夠再見到黃文元同志,這使我痛苦。有時候,我一個人坐在洞子里閉上眼睛,就仿佛看到他帶著一臉火站在我的面前。但是跟三班的同志們在一起,我就覺得他正站在旁邊聽我們講話,因為同志們不斷地談到他,好像他仍然活在大家中間,而且永遠活在大家中間一樣。大家尊敬他、熱愛他,做任何事情都拿他作榜樣,他的名字鼓舞著每個戰(zhàn)友,大家都說:不要給黃文元烈士丟臉。每個人都驕傲自己是黃文元烈士的戰(zhàn)友。在這個班里面,工作更積極,學習更有成績,團結更加緊密——空氣跟從前不一樣了。
有一天上午,我聽見指導員跟一班長和三班長講話。指導員含笑地對他們說:“……這個班沒有問題。不管交給它什么任務,都可以完成。每個人都可以做黃文元?!?/p>
就在這天傍晚,王國興同志在跟陳大仁同志下象棋,忽然站起來說:“黃文元班還會出‘熊包’嗎?”
陳大仁同志看見我走過,便喚住我說:“李林同志,黃文元家里有信來了?!彼麖挠疫吙诖锾统鲂艁?,又加了一句:“指導員叫拿給你看看?!?/p>
我接過信來,取出信紙攤開讀著。信是他的父親寄來的,話不多,但是說明了幾件事情。第一件:家里人知道他立了三等功,很高興;第二件,家里人都好,他妹妹讀書成績不錯,父親被選做軍屬模范,還到重慶去開過會;第三件,家里人要努力生產,迎接他勝利歸來。我把信看了兩遍。我又看信封,信封上有詳細的發(fā)信地址。
“李林同志,你可以給他的父親寫封信吧,”陳大仁同志說。他的話也許是順口說出來的,然而它一直在我的耳邊響著。
晚上坐在洞子里,我想起我答應過黃文元同志的事,想起他最后說的應該把家里地址給我的話,我掏出筆來伏在炕上給黃文元同志的父親寫了一封信,把我看見的事情(跟他兒子有關,而且不涉及軍事秘密的)簡單地告訴了他,讓他相信他兒子并沒有死。
我拿起筆,就放不下來。我一直在想著黃文元同志,我很激動,我覺得心里的話越來越多,必須完全傾吐出來。我開始寫師長要我寫的文章。我寫了一整夜。敵人的稀落的炮聲整夜不停。我的筆也就沒有停過,到天亮我寫完了我的文章。我用許多話說明一件真實的事情:為祖國獻出一切的黃文元同志并沒有死!
1953年6月22日在上海寫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