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曉得。這里的小姐都是好人,沒有一個不好的?!钡诎舜舱f著,自己忍不住先笑了。
“好,好,請你不要講了。等會兒大夫來碰見,又要怪我們護(hù)士不負(fù)責(zé)?!焙〗阄⑽櫰鹈济f。她說完便掉頭走開了。
第八床做了一個鬼臉,這是對著第三床做的。他不再作聲了。第三床也躺下去,用鋪蓋蒙著頭睡了。
但是屋子里并不是清靜的。別的病人在講話。后來胡小姐也在同汪小姐談話。一個穿紅絨線衫的護(hù)士從外面進(jìn)來,在條桌前立了兩分鐘,又匆匆地走出去了。接著一個短小精悍的護(hù)士走進(jìn)來。她站在藥櫥前面取什么東西。
大夫進(jìn)來了,來的不止一個,有男有女,穿著一樣的白色工作衣。前面一個就是給我看病的馮大夫。我第一眼就認(rèn)出了他?!八麘?yīng)該來看我的病了。”這樣想著,我感到一點(diǎn)安慰,同時又有一點(diǎn)興奮。
馮大夫和別的大夫們圍著條桌站了一會兒,他們在談話,在看病歷表,在寫字。我的好奇的眼光只能探索到這一點(diǎn)。……但是馮大夫和一個女大夫向著我走來了。女大夫的手里還捧著一個放了好些藥瓶的長方形匣子。她比馮大夫矮一個頭,身子卻比他寬。濃發(fā),大眼,厚嘴唇,特別引人注目。他們立在我的病床的兩邊。馮大夫張開他那仿佛用墨筆繪上了兩撇八字胡的薄嘴唇,和藹地笑問道:“你今天進(jìn)來了?”
“是。”我點(diǎn)點(diǎn)頭,過后又急切地問他:“明天就可以開刀嗎?”
馮大夫不回答,卻反問我:“你不覺得什么痛苦吧?”
“不?!蔽也患铀妓鞯鼗卮稹?/p>
“后天給你照X光相。”馮大夫看了看病歷表,說。
“照了X光就可以開刀嗎?”我又問。
“不一定??戳讼嗥僬f?!瘪T大夫答道。他揭起我的鋪蓋:“讓我看一下?!?/p>
他已經(jīng)在門診室里看過了。但是他說還要看,而且旁邊有一位年輕女大夫(她至多不過二十五六歲),我有點(diǎn)不好意思當(dāng)著她的面露出我的肚皮。不過我不能不聽從大夫的命令。我終于把穿在身上的衣服(絨線衣、襯衫、汗衣)向上挽起來。他俯下頭,摸摸,敲敲,聽聽,然后叫我蓋上被。他用英語和女大夫講了幾句話。她也用英語回答。我不明白他們講些什么,我只聽懂幾個單字,卻連不起來。
女大夫開始向我問話。她問得詳細(xì),從我的父母和家庭狀況,我的職業(yè),以及個人嗜好都問到了。她問一句,我答一句。她說話快,只見嘴在動(因?yàn)槲疫@些時候一直在偷偷地看她的嘴唇),好像在背書似的。我覺得有許多問話和我的病完全沒有關(guān)系(后來我聽見每個大夫?qū)π氯朐旱牟∪硕紗栔@樣的一套話)。馮大夫在她問話的中間走開了。
“現(xiàn)在我給你取血來驗(yàn),不要害怕,不會痛的?!彼f著就轉(zhuǎn)過身向著方木柜,在她那個木匣子里取什么東西?!澳愠疫吰幌隆!蔽衣犚娝@樣吩咐。我順從了。我的左耳被針扎了一下。并不怎么痛。我繼續(xù)把右邊臉頰壓在枕上。過了片刻,我覺得她用棉花在我的左耳上揉擦了一下。我想應(yīng)該沒有事了。果然她捧著木匣子,沿著十一床旁邊的過道走向條桌去了。
“這個女大夫姓什么?”我轉(zhuǎn)過臉去問第六床。
“我不知道。”第六床搖頭回答。
“她嗎?姓楊,楊大夫?!钡诎舜膊遄煺f。
“姓楊,楊大夫?!蔽腋谛睦锬盍艘槐椤N蚁矚g看她那親切、豪爽的面貌。
“你怎樣?有什么不舒服?”一個溫和的聲音在我的右面響起來。是誰在問?難道又來一個大夫給我診病?我又把臉掉向右邊。
一個瘦小的大夫背向著我,正在向第四床問話。
“我心里難過得很?!辈∪嘶卮?。
“那是麻藥的關(guān)系,開刀地方痛不痛?”大夫又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