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點點。我不想吃東西?！蓖伦直认惹扒宄?，聲音還是微弱無力。

“這不要緊。你這兩天不能亂吃東西，只能喝點水，吃點流質(zhì)?！?/p>

“我沒有枕頭睡不好。只想吐。我想睡枕頭?！?/p>

“今天不行。明天就給你睡枕頭。你要是忍不住，請小姐給你打一針；要是晚上還睡不著，你請小姐給你吃點睡藥，等一會兒我關照小姐一聲?！?/p>

病人聽見大夫這番話，有氣無力地應了一聲。大夫走了。病人又發(fā)出兩三聲短短的呻吟。

過了一陣，其實時間相當長久，不過我并沒有計算時間（我的表停了）。我還以為這不過是一會兒的工夫。在這中間我有時候閉上眼睛養(yǎng)神，有時候又睜開眼，向各處看看，有時候又和第六床的病人說一兩句話。我不再覺得身上有什么地方不舒服。

我看見一個年輕人從門外走進來。深灰色的衣服上粘著油膩，腰間系了一條圍裙，袖子挽起來。我一看便知道他是飯館的堂館。他來這兒做什么？我想道。

“老許，我叫的面為什么不端來？我等了兩點鐘了，”第三床大聲說。“豈有此理！”

“我實在沒有空，老鄭又沒有說清楚，不知道是你叫的，”老許走過來，陪笑地向第三床解釋道。“我就去給你端來，好不好？”

“現(xiàn)在不要了，要吃飯了。給我炒個菜吧，炒豬肝?！钡谌舱f。

“老許，老許！”好像四面八方都在叫他。這個年輕的堂信一面應著，一面轉(zhuǎn)動臉向各處點頭。他又走到第八床那里。

“炒什么菜？”他帶笑問第八床。

“炒一盤蛋。”第八床回答。

“老高，老高！”一個沙啞的粗聲在喊。這聲音是從第十一床發(fā)出來的。這個病人枕頭下墊著靠背，我只能看見他的頭，而且這只是一個頭頂。頭發(fā)剪得很短，我看不見他的面貌，卻可以猜想到，這個人有一張圓圓的臉和一個結(jié)實的身體。

我不知道誰是老高。老許還在同第八床講話。

“老高！老高！”第十一床繼續(xù)在喊。聲音里似乎含得有憤怒和焦急。

“他不是老高。老高沒有來。他是老許?！钡诎舜矌Φ亟幼煺f。

“老許！老許！”第十一床立刻接著叫起來。

“你要炒菜嗎？”老許掉轉(zhuǎn)身，微微埋下頭問道。

“我要一碗炸醬面，要快！”沙啞的粗聲說。

“好，回頭我給你送來?！崩显S答應著。

“老許，給我炒盤榨菜肉絲！”第九床抬起頭來說。我看見他一只手按住左眼，眼睛上墊著一疊紗布。他和第十一床一樣，頭也是剪得光光的。他穿著醫(yī)院里發(fā)給病人穿的寬大的白布短衣。

“好，明天早晨還要小籠包餃嗎？”老許堆著一臉笑說。

“當然要，”第九床答道。他接著又叮囑一句：“菜要早點送來，不要等到飯都冷羅！”

“不會的?！崩显S答道。這時候在對面一角的病床中間有好幾個人不耐煩地接連喊“老許”！老許大聲應著，匆匆地走過去了。

“真沒有辦法，簡直把這里弄成菜館了。叫他不要送菜進來，他總不肯聽?！蓖粜〗愦舐暠г沟?，她這時候正站在條桌前面同那個短小精悍的小姐講話。

“你不準他送菜進來，那么我們從哪里得到營養(yǎng)？大夫天天叫我們吃好東西，醫(yī)院又不給我們吃。自己出錢買，你們又不準。哪有這種道理！”第八床咕嚕地說，他的聲音不高，不會給汪小姐聽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