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鄭，老鄭！”第十一床忽然粗聲叫起來。

沒有人理他。他一直叫下去。

“哪樣？”汪小姐立在原處，抬起頭，問道。

第十一床不回答，只是叫著：“老鄭?！边@是痛苦的聲音。

那個短小精悍的小姐挺著她那還未發(fā)育完全的胸部走到第十一床床前，問他：“十一床，你要哪樣？”

他含糊地吐出三個字。我聽不清楚。我只聽見那位小姐加重語氣再問一句。

病人的回答仍舊是含糊不清楚的，不過聲音倒更像是痛苦的呻吟了。

“劉小姐，他要大便盆。”第九床取下了左眼上的紗布，坐直身子，解釋道。

“好的，我給你喊老鄭來?！眲⑿〗阏f著便挺直身子端起肩頭走開了。

我聽見她在外面喊老鄭，大約叫了四五聲。她應(yīng)該走遠(yuǎn)了。過了幾分鐘。她又從外面走進(jìn)來。她走到第十一床那里，溫和地對他說：“老鄭不在。他就回來。你等一下?！?/p>

“我不能等，喊他快點(diǎn)來！”病人近乎粗暴地說。

“給你說，老鄭不在，只好等他回來。”劉小姐板起面孔說。

第十一床不作聲了?？墒堑鹊絼⑿〗阕唛_了，他卻開始低聲呻吟起來。

大約過了十幾分鐘吧，第十一床又大聲在叫“老鄭”。

“十一床，你不要吵。老鄭不在，你吵也沒有用。人家病重的要休息，要靜養(yǎng)，你懂得規(guī)矩的?！蓖粜〗闳耘f站在原處，只是把眼光射過來，她帶著教訓(xùn)的口氣說。

“小姐?。】?，快！大便盆，快拿來！小姐，做做好事啊！老鄭！”第十一床仿佛沒有聽見她的話似的，又叫起來，而且聲音更痛苦了。

“給你說等老鄭回來就拿來。你喊我又有什么用！”汪小姐不耐煩地說。

“老鄭也不曉得跑到哪里去了。一個病室里二十四張病床，從沒有空過。這么多的病人，靠他招呼，他倒躲起來不做事！”劉小姐接下去抱怨道。

“小姐啊，做做好事??！做做好事啊！”第十一床繼續(xù)大聲呻吟道。

“給你說，叫你不要吵，別人要靜養(yǎng)！”劉小姐走過來干涉道。

“你也奇怪。你要大便，喊小姐干什么。小姐們又不是給你拿大便盆的?！钡诎舜驳睦仙蛐ξ夭遄鞂Φ谑淮舱f，他高興自己又抓到跟小姐們開玩笑的機(jī)會了。

劉小姐不再作聲。她用責(zé)備的眼光瞅了第八床一眼，又回到條桌那面去了。

“其實(shí)小姐們拿回把大便盆，又有什么不可以！既然是來看護(hù)病人，還擺什么臭架子！”第九床不以為然地自語道。他躺下來，側(cè)著身子，閉上眼睛睡了。

第十一床的呻吟聲還沒有停止。我看見他忽然伸起右膀來，揮動一下，又放下去了。這是一只帶紅色的光膀子，非常結(jié)實(shí)，肌肉就像要蹦出來似的。

“好羅，老鄭來羅?！焙〗闼煽跉獾卣f。老鄭從容地走進(jìn)病室來，手里提著一把銅開水壺。

“老鄭，十一床要大便盆?！焙〗阏f。

“等我先沖了開水?！崩相嵍潭痰卮鸬溃樕系谋砬椴⒉辉鹨稽c(diǎn)變化，或者可以說他的臉上根本就沒有表情，好像他的臉是用紙糊起來似的。他說了，便走到第一床的方木柜前面拿起壺沖開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