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斯劉,你跟他講沒有用。他已經(jīng)神志不清了。你快去喊老鄭他們來,把他抬上去。”汪小姐說。劉小姐匆匆地走開了。接著汪小姐又自語道:“怎么張大夫還不來,真急人!”
第九床當(dāng)時嚇得呆呆地站在床上,身子緊貼著木壁,頭靠著紙窗,好像害怕那個病人會倒在他的身上似的。現(xiàn)在他才慢慢地坐下來,對自己說了一句:“好險(xiǎn)啊!”
“你怕什么?怕他拉你一路回老家嗎?”第八床嘲笑道。
“我不怕,我跟他還隔了兩省。你們是同鄉(xiāng),你倒應(yīng)該送他回去。”第九床笑答道。
病人繼續(xù)呻喚,聲音粗大,但是別人卻不能夠分辨出字音來。
張大夫匆匆地走進(jìn),問了一句:“怎么啦?”就走到第十一床床前來了。
“張大夫,你來得正好。他起初吵著要灌腸,給他灌了腸,他還是吵著心里頭難過。你看看要不要給他打針?”汪小姐帶了點(diǎn)放心的口氣說。
“先把他抬起來吧,老鄭到哪里去了?”張大夫皺起眉頭說。
“我們來抬?!焙〗愫鋈慌d奮地提議道。
汪小姐微微搖著頭,說:“不行,我們抬不好,還是等老鄭來。老鄭也怪,上班的時候總喊不到他……”
“我出去總有事情。我只有一個人,又不會分身,這里也喊,那里也喊……”老鄭跨進(jìn)門檻,聽見汪小姐的話,有點(diǎn)不高興,不等她說完,便接著抱怨起來。
“快把病人抬上去,不要多講了?!睆埓蠓騾挓┑胤愿赖?。
“我一個人怎么抬?”老鄭板起臉孔說。
“我跟你兩個抬吧。”張大夫說著,就彎下身去,老鄭不好意思再講話了。他們兩個把病人連床板一起抬回到板凳上去,汪小姐和胡小姐在旁邊幫忙照料著。
那個病人搬回床上以后,還是含糊地大聲叫喊。他的痛苦似乎并沒有因此減輕。他仍舊像一只垂死的猛獸似地在哀號。
“給他打一針××××?!睆埓蠓驇е鴩?yán)肅的表情、低聲對汪小姐說,他說出一個外國字,那一定是藥名,但是我弄不清楚是什么藥……
針打過了。病人的情形也沒有見好。張大夫在旁邊守了一陣,便走了。
他走后,眾人對第十一床的興趣似乎淡了許多。那種單調(diào)的、痛苦的呻喚大家也漸漸地習(xí)慣了。我也是這樣,我起初還盼望著他(第十一床)什么時候會把嘴閉上。后來我卻有了一種奇怪的想法:要是他的聲音突然停止,我們反而會覺得這個病室太冷靜了。
其實(shí)這個病室不會太冷靜的。第二床不久也有了呻喚的機(jī)會了。
楊大夫又來了。還是她那滿不在乎的神氣,邁著大步,身子一搖一晃的。
“密斯汪,給第二床預(yù)備四瓶鹽水針。”我聽見她對護(hù)士長說。
“老頭子也要吃鹽水針了!”第八床覺得有趣地說。
楊大夫在第二床旁邊停留片刻,就走到我的床前來。
“你這樣睡著覺得悶吧。”她說,大方地笑了笑。一對大眼里射出來無限的善意。
“還好?!蔽掖鸬溃凰男κ刮腋械接淇?,我又問一句:“我是不是下星期三開刀?”
“你又來了!你真性急,上午還跟你說過要到下星期才能決定!你最好還是不要想那些事情?!彼郎睾偷匦Φ?;接著她又問我一句:“你帶什么書來沒有?”
“沒有,我忘記了?!蔽艺f的是真話,我想帶幾本小說來,臨時卻把它們忘記在一位父執(zhí)的家里,那個人現(xiàn)在應(yīng)當(dāng)因公到某處去了,他那位出身高貴的太太新近從上海來,和我只見過幾面,她不會來看我。
“你要不要看書?我可以給你找?guī)妆緛?。”她微笑道,我只覺得她兩個圓圓的黑眼珠在我的臉上滾動。
“那么謝謝你,哪天給我?guī)妆緛戆?。”我感謝地說。
“我給你挑幾本看起來不費(fèi)腦筋的。你現(xiàn)在不能太用功啊?!彼中α诵?。我望著她,我覺得她的整個臉發(fā)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