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問張大夫:“為什么不再給他打針呢?”但是我沒有問。他們在我的床前停了兩三分鐘。一個年紀較大的大夫同張大夫短短地問答了兩句,他們便走了。我喚了一聲:“張大夫!”那個年輕大夫走回來。他和善地問我:“什么事?”
“張大夫,你怎么不給十一床想個辦法?他叫得多可憐!”我終于說了。
這個和善的大夫搖搖頭,淡淡地答道:“他就要完結了。再想辦法也是多余的。”他的聲音里有的是疲倦,卻找不到痛苦和憐憫。
我沒有話說了。他也沒有工夫再跟我講話了。我把眼光射到那個可憐的病人身上去。他還是像先前那樣地躺著,呻吟著。只是他的聲音低了些,身子也不怎么晃動了。顯然他的掙扎的力量已經在減弱,他的生命也逐漸在消失了。
“快啦吧?”第八床忽然伸起頸項看了那個病人一眼,帶笑地自語道。
“你不用著急。你等他一道走嗎?”第九床開玩笑地說。
“你倒不要等。他一伸手就會把你抓去的,你怕不怕?”第八床說。
“他就要回老家了,他哪里還會動?”第九床昂起頭得意地說。
但是那個病人真的伸起左手來了。第八床是看見他的手在動才那樣說的。他的手伸著,伸著,顯然它想抓住什么東西。它一下就抓住了第九床的被單,用力一拉。被單就往下落。他的床大大地搖動了一下。
第九床本來屈著腿坐在床上,被單一動,他明白那個情形了。他第一眼就看見那只帶血的手。他驚叫一聲,立刻赤著腳跳下床來。
“你不怕嘛,怎么又叫啦?”第八床冷笑道。
第九床不理他,卻大聲叫:“林小姐!林小姐!”
上班不久的林小姐走過來問什么事。
“你看,他抓我的鋪蓋。你還是把他的手綁住吧。”第九床說。
林小姐看了看第十一床,摸了摸他的前額,又驗了他的脈搏。她把他的被單理好,又把他的左膀放進被里去。然后她對第九床說:“不要緊,用不著綁了?!彼呋貤l桌前去了。
她說得不錯。這以后第十一床就沒有再動了,他的叫聲愈來愈低,后來變成輕微的喘氣,最后連喘息聲也沒有了。
“林小姐!林小姐!”第九床又叫起來。
“什么事?洪文全,你又在叫!”林小姐走過來,問道。
“十一床歸天了?!钡诰糯踩套⌒φf。
林小姐俯下頭去看了一眼,又摸了摸病人的胸口。她說:“還沒有,不要你替他著急。”
又過了十多分鐘,第九床又叫起來:“林小姐,請你來看看,十一床這次真的回老家了?!?/p>
林小姐又過來,她又摸了一下病人的胸口,然后望著第九床埋怨道:“不曉得哪里來的這樣高興!就直是吵!又不是喜慶事情!”
“林小姐,你應該問問他,有沒有遺囑嘛?”第八床插進來開玩笑道。
“呸!你們嘴里就講不出一句好話?!绷中〗阏f著,她也忍不住笑了。但是她馬上又收起笑容責備他們:“你們怎么這樣愛管閑事?休息半點鐘不講話,好不好?”
“我們不講話,十一床真的回老家了,哪個又曉得!林小姐,你不要給他送終嗎?”第九床調皮地說。
“不要亂講啊,洪文全,你在第四病室是老資格,應該做個榜樣??!”林小姐正經地說,不過她的聲音還是很溫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