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幾小時,辦公室電話鈴聲不斷,許多互相矛盾的消息紛至沓來,鬧得場部人心惶惶。后來,直到浩浩蕩蕩的知青隊伍已經(jīng)踏上通往景洪的公路,并且迫近空無一人的瀾滄江大橋時,焦頭爛額的農場領導終于判明:原來他們是要將尸體抬到州府景洪去鬧事。
至此,這個石破天驚的重大消息才被十萬火急地報告給猝不及防的墾區(qū)指揮部和州委。
對于已過不惑之年的上海農機服務公司工會干部汪明娣來說,一九七八年十一月十七日,那個日影西斜殘陽如血的黃昏始終好像一幅色調黯淡的版畫刻在心頭,令她記憶猶新。
“……收工的鐘聲剛剛響過,對我們來說,這是一天中最美好的時刻,大家都急急忙忙鉆出膠林往回走。突然有人從公路邊跑過來說,四團(橄欖壩農場)的知青正在抬尸游行,有幾千人。我們一聽,都扔了鋤頭趕到公路邊去看熱鬧。果然,沒過多久知青的隊伍就出現(xiàn)了。走在前面的是男生,大多衣衫襤褸,有的還打著赤腳,他們抬著一個女知青的尸體,還有一個早已僵硬的小小的嬰孩。人們低垂著頭,表情肅穆,沒有哀樂,沒有激烈的口號,只有隊伍走過的沉重的腳步聲……
“我的心猛地一緊,空氣迅速變冷,我感受到一種巨大的寒氣向四周擴散開來。不用任何語言解釋,每一個人都明白眼前發(fā)生了什么。因為知青是一個整體,受一個共同命運驅使,無論我們與那位不幸的女知青如何素不相識,甚至無須打聽來龍去脈,我們立刻就被這個悲壯的場面感染了,震撼了。
“不僅僅是我,站在路邊的幾乎所有知青都掉了淚。根本不用動員,或者如后來有人說的煽動,我們便自動加入游行隊伍。我記得我們連隊大約有三分之二的知青后來都受到追究……”
另一位知青童小剛說:“當時我甚至不知道他們究竟要到哪里去,去干什么,我只覺得這是對別人也是對自己的一種責任,一種義務。只要隊伍里有人拿眼睛望一望你,只要你是知青,你就決不能站在一邊袖手旁觀……”
從橄欖壩農場到西雙版納州府景洪有四十公里山路,沿江而上,中途還將經(jīng)過景洪農場和水利兵團駐地。于是,知青游行的隊伍如同滾雪球般迅速壯大,到傍晚時,知青隊伍已經(jīng)逶迤幾里地,總人數(shù)接近一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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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洪鎮(zhèn)又名車里,為西雙版納傣族自治州首府,是一座新興的邊境小城,人口約兩萬。據(jù)《云南地理志》載:“……解放前土司和頭人統(tǒng)治,生產落后,瘴癘橫行,內地人皆視為畏途……解放后修筑公路,興建電力、冶煉、農機、制茶、制糖和木材加工等工業(yè),并逐漸發(fā)展成為滇南政治、經(jīng)濟和文化中心……”
值得一提的是,直到一九六二年周恩來總理身著傣家服裝同當?shù)厝嗣駳g度潑水節(jié)的大幅照片見報之后,景洪的名字才同潑水節(jié)一道走出邊疆,走出云南,開始為全國乃至世界各國新聞界所知曉。
公元一九七八年十一月出現(xiàn)在景洪街頭的請愿隊伍終于打破了邊疆小城的安謐和寧靜。
十八日上午九點剛過,數(shù)以千計的男女知青就從四面八方擁進城來。盡管當?shù)卣孪仍缬袦蕚?,布置了大批民兵和軍警嚴陣以待,但是大隊知青還是勢不可擋地擁進市區(qū),并且沿著馬路浩浩蕩蕩朝著州委和州政府駐地進發(fā)。
這是一個特定時期和特定歷史條件下發(fā)生在邊疆的一個起因相當偶然的特殊事件。游行的知青并無激進的口號、慷慨的陳辭,或者失去理智的暴烈行為,這些來自偉大首都、黃浦江畔和天府之國的曾經(jīng)睥睨世界、意氣風發(fā)的紅衛(wèi)兵小將,如今低垂著他們被亞熱帶烈日烤焦的曾經(jīng)無比驕傲的頭顱,肩上抬著他們不幸死難的同學和姐妹,邁著沉重遲緩的步伐走向未可知的命運前方,去為生者和死者爭取一點做人的基本權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