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行隊伍好像一眼望不到頭的河流,在南國十一月晦暗的天空下緩慢流動。景洪交通阻塞,車輛停駛,行人紛紛駐足。
一位親眼目睹游行場面的傣族老波濤(注:即老大爹),退休公路養(yǎng)護工巖孔回憶說:“……開始大家都很緊張,領導讓大家待在家里,說弄不好要出大事,后來知青果然進城了,有幾萬人,比天上的星星還多。但是他們沒有鬧事,也沒有跟當?shù)厝税l(fā)生沖突,而是坐在州委大門口,一連坐了好幾天……那個死人我看見了,還有孩子,嘖嘖真慘……別的我說不好,游行是不對的,農(nóng)場不是有領導么,干嗎非要跑到景洪來游行?鬧得城里亂哄哄的,交通堵塞了好幾天……”
另一位退休教師董木康則直率地說:
“……我是同情知青的。那些孩子真可憐,千里迢迢來邊疆,一干十來年,可結(jié)果呢?卻沒有人關心他們的死活……我相信物極必反的道理,要是當時政策合理,知青就不會抬著尸體進城來……至于游行本身是否恰當,那又另當別論……”
機關干部秦先仁親自參與同知青談判的工作,他的思想被現(xiàn)實沖擊后發(fā)生了一個大的轉(zhuǎn)變:
“……知青游行,我看同社會大氣候有關。我們做干部,往往只聽信政策宣傳,相信報紙,對世事民情不甚了了。知青生活從前苦不苦,從前有沒有流血死人甚至更大的事故發(fā)生?當然有,為什么那時不鬧事,偏偏等到粉碎‘四人幫’以后來鬧?……‘民主墻’,‘傷痕文學’,撥亂反正,平反冤假錯案,別人都在起勁地否定‘文革’,那么上山下鄉(xiāng)究竟該怎么看,知青該不該理直氣壯地回城?……這么多問題,可惜當時我們都不敢這樣想,所以同知青談不到一塊兒去。這不是對誰有成見,是個觀念問題……其實知青自己起來捅開上山下鄉(xiāng)運動的蓋子未必是件壞事,它讓全社會都注意到知青問題的嚴重存在,并且再也不容漠視,這也符合黨中央‘大膽解放思想’的原則……”
無論當時的人們懷著怎樣忐忑不安的心情看待這場知青大游行及其后果,知青對自身命運的不滿和反抗行動確實使全社會包括各階層人們受到強烈沖擊。這種反抗如石擊水,在西雙版納乃至云南省平穩(wěn)的政治生活中投下一塊大石頭。
云南昆明。橄欖壩知青游行的消息一經(jīng)傳來,社會輿論嘩然。省委負責同志緊急指示:要多做工作,不要激化矛盾。
僅僅過了二十四小時,云南知青鬧事的消息以電訊稿形式出現(xiàn)在北京西單“民主墻”上。
北京。長途熱線電話傳達國務院負責人講話精神:要說服知青返回農(nóng)場抓革命,促生產(chǎn),要愛護他們,教育他們不要上一小撮階級敵人的當。等等。
全國各建設兵團、邊疆農(nóng)場都接到上級有關部門緊急通知,加強對知青動態(tài)的密切注視,唯恐出現(xiàn)云南鬧事的全國性連鎖反應。
與此同時,云南西雙版納以及臨滄、德宏、紅河、文山等墾區(qū)農(nóng)場均受到橄欖壩事件的波及和影響。短短幾天,版納墾區(qū)所屬八大農(nóng)場均面臨知青情緒失控的嚴重形勢。各農(nóng)場知青紛紛行動起來,互相聯(lián)絡,秘密串聯(lián),一呼百應,煽風點火?;蛘呶銓幷f,知青久已壓抑的情緒和愿望原本就是一堆危險的干柴,不用煽風點火也會因為種種原因自動燃起熊熊大火來。
于是有的農(nóng)場知青發(fā)起“萬人簽名運動”,明確將回城要求上書黨中央華主席;有的知青集體通過《回城宣言》,宣稱不惜一切代價實現(xiàn)回城目標;還有的農(nóng)場已經(jīng)醞釀知青大罷工,推選出協(xié)調(diào)行動的領導機構(gòu),并起草了有關行動的章程草案,等等。
總之,也許誰也不曾想到,一粒小小的火星,一個女知青不幸猝死的偶然事件就成為引發(fā)這場驚天動地的知青大返城風暴的導火索,成為導致十幾萬云南農(nóng)場知青乃至全國知青最終走向覺醒并且勇敢地反抗自身命運的第一聲驚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