壁龕放的石膏像又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放了一個有牡丹花紋的袋子,里面好像裝的是三弦琴。青扇到壁龕的角落一個竹制的書箱處翻了起來,然后拿了幾張折起來的小紙片過來。
“我想寫這類東西,所以收集了一些資料?!?
我放下茶杯,收下了這兩三張紙。這是婦女雜志上剪下來的,標(biāo)題印著《四季的候鳥》。
“怎樣?這些照片不錯吧?候鳥在海上由于濃霧而迷失方向,結(jié)果還是一直朝著一個方向飛翔,最后撞上燈塔而死去。照片上的就是它們成千上萬的尸體。候鳥實在是一種悲哀的鳥,旅行就是它們生活的全部,因為它們不可能在一個地方待太久,這就是它們的宿命。而我呢,就想對此做連續(xù)的描寫。我是一只年輕的候鳥,從東到西,又由西往東在不斷重復(fù)著旅程,最后在彷徨的過程中逐漸老去。朋友們一個一個死去,有被槍打下來的,有被巨浪吞噬的,有餓死的,有病死的,但是它們從來沒有感受過鳥巢中的溫暖,真是可悲。你應(yīng)該聽過一首歌叫《岸邊海鷗聞潮音》,以前也給你講過'名人病'的事,比起殺人啦開飛機啦,還有更為輕松有趣的方法呢。而且流芳百世,那就是寫出一本杰作來,就是這么回事?!?
我從他那滔滔不絕的聲音里,又再次嗅到了他準(zhǔn)備遮羞的意圖。果不其然,正在說話的時候,有個臉色蒼白、扎著日式發(fā)髻的少女偷偷朝著這邊窺視,她長得很瘦,不是上次那個少女,又是個陌生人。
“既然這樣,那么你就好好寫那本杰作吧。”
“要回去了嗎?再喝杯抹茶吧。”
“不用了?!?
回家途中我又煩惱起來,老是這樣下去的話,肯定會釀成一場大災(zāi)難。世界上真有這種荒唐事?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越過了想痛罵他一頓的心情了,轉(zhuǎn)而漸漸厭倦起來。不覺間我想起了候鳥的故事,猛然感到我跟他是那么的相似。并不是在某個具體的地方,而是有著某種相同的氣質(zhì)。一想起我們都是候鳥,我就不安起來。究竟是他影響了我還是我影響了他?不管哪一種說起來都是一件悲劇。無論哪方,總是在不知不覺間侵蝕著對方的內(nèi)心對吧?我期待著他脫胎換骨時再去拜訪他,這點被他看穿了,從而激勵著他必須為變化而不懈努力不是嗎?越想越覺得他和我心有戚戚焉,這更加速了我對他的回應(yīng)。
青扇現(xiàn)在大概在寫著那篇杰作吧!我開始對他的小說產(chǎn)生濃厚的興趣,這時候去了趟花店,讓老板在青扇的玄關(guān)旁邊種起了南天竹。
八月時,我在房總附近的海岸邊大約住了兩個月,一直到九月底為止?;貋懋?dāng)天的下午,我迫不及待地帶著一些鰈魚干之類的土產(chǎn)去拜訪青扇。這次不僅想跟他保持和睦關(guān)系,而且這次我非常用心,想加深這層關(guān)系。
我剛進庭院,青扇就笑嘻嘻地出來迎接我。他的頭發(fā)已經(jīng)剪短了,比以前看上去更加年輕了,不過臉色有些不太好。他穿著藏青色碎白花紋的單衣,我也很想念他那消瘦的肩膀,走進了屋。房屋中間放著矮腳餐桌,桌上放有大約有一打啤酒和兩個杯子。
“真是不可思議。我確實感到今天你會來,哎呀,真的不可思議。所以一大早就張羅起來,恭候大駕,不可思議哪,好啦,請先坐下。”
一會兒我們就開始優(yōu)哉游哉地喝起了了啤酒。
“怎么樣?大作完成了?”
“那個不行了,百日紅上面的蟬子從早到晚叫個不停,煩得要死?!?
我不禁笑出聲來。
“這是真的呀。實在沒辦法,才去把頭發(fā)剪得這么短,煩心的事還真是不少。不過,今天你能來簡直太好了!”他故意搞怪地撅起黑黑的嘴唇,將杯中之酒一飲而盡。
“你一直都留在這里的嗎?”我將嘴邊的酒杯放下。杯子里浮著一只蚊子一樣的小蟲,在泡沫里掙扎不停。
“嗯?!鼻嗌葍墒种е雷樱瑢⒈优e得眼睛一樣高,茫然凝視漲起來的泡沫,認(rèn)真地說,“又沒有別的地方可以去。”
“啊,我買了些土特產(chǎn)?!?
“感激不盡?!?/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