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佳文(7)

殘翅:一個女高中生的情感經(jīng)歷 作者:張亦楠


夏天的風(fēng)溫和地夾雜著熱氣,席卷這個樹木參天的古老樓群。知了掛在樹梢,不知疲倦地唱著一首冗長的夢。佳文穿著銳步的大T恤,淺灰色U2的休閑褲剛好垂到腳面,下面是一雙紅白相間的NIKE籃球鞋。他單手扶住車把中央,那輛帥氣的捷安特就如一匹溫順的良種馬。他對面,蝶身材柔美,衣著艷麗,用一朵開大了的珠花扎住馬尾,在陽光下閃閃發(fā)亮。她粉面上掛著淚,微紅的小鼻頭一顫一顫地,委屈得叫人心疼。

他們才認(rèn)識不久,佳文就已經(jīng)確定,他是陷進去了。他抬起一只手,摸蝶的臉,他的大姆指輕輕擦掉她臉上的淚,然后微微抬起,又擦了一遍。與其說是擦拭,更像是溫柔的撫摸,一種愛撫。當(dāng)他要第三次愛撫她的臉蛋時,她揮手打掉了他擁有修長手指的手,然后奮力跑開。佳文傻傻站在原地,宛如石像,或木雕。

男人都有太強的自尊,他跨上車,朝與蝶相反的方向離去。帶著那樣一身的頹然與傷悲,腳步沉痛得仿佛踩在胸口、傷口。知了還在無休止地演奏它永不完結(jié)的哀歌,一聲一聲長謳如泣。

清風(fēng)突然拂了佳文的面,他被一陣莫名的迷香吹得睜不開眼。驀然回首,一個陌生少女穿過參天樹木和古老樓群,仿佛演繹著一曲復(fù)古的青澀年華。好一個亂花濺欲迷人眼,淺草才能沒馬蹄!

后來他在學(xué)校里見過這個女孩,他撞到她灑了她一身的可樂;享和告訴他這個女孩的心,他也只得請她吃冰激淋賠禮道歉;她生日他有事耽擱了,斌鋮拿了一部新的MOTO要給她作禮物,但是她沒收;從朝陽到海淀,她陪他跑遍了大半個北京城,為了買一個根本沒有上市的娃娃……盛炎對他說那女孩心里有的只是他,他露出一個自信又輕篾的笑容,一時失語。

他把她當(dāng)妹妹。

女孩總是微笑地、安靜地、無怨無悔地出現(xiàn)在他身邊,在他除了蝶已容不下任何東西的生命里。如果他不是先認(rèn)識蝶,而是先認(rèn)識沈瑤晶,事情會發(fā)生改變嗎?不,不會。他篤定地想,他與蝶就像火柴與火種的關(guān)系,無論何時,只要一碰到對方,一觸既燃。男人的生命不是應(yīng)該有兩朵花嗎,紅玫瑰與白玫瑰,然而他的心中卻只容得下蝶一個。是他還沒有長大,還是蝶盛開得太繁華?仿佛注定,他就是要燃了自己的全部供蝶熊熊的柴,無法變更的命運把悲傷臆造得無與倫比的美好。

這是一個夢,一個謎,一個謊。

他無法突破。

約了蝶見面,在三里屯一個幽靜的咖啡廳,說了自己年底出國的打算。時間是傍晚,差不多該吃晚飯的時間,然而兩個人被隔絕在不見天日的咖啡廳浪漫基調(diào)的帷幕中,也被隔絕了時間。寬闊的茶幾上兩尊玻璃杯,一杯是含著酒精的愛爾蘭咖啡,一杯是純的未對任何飲料的龍舌蘭。然后蝶又要了一份炸薯網(wǎng),一份爆米花。吃薯網(wǎng)的時候,她的手指尖沾了些油漬,那些油漬在燭光下悠然地閃著光,仿佛涂抹在肚臍或者眼角的亮粉。不是,我一直相信蝶是妖冶而市井的女子,她沒有這般的優(yōu)雅。所以,那個人不是蝶,不是真實的蝶,而是佳文眼中無與倫比美好的一個夢境,一個謎團,一個謊言。

佳文小心翼翼地問她:“我可以抱抱你嗎?”

蝶點點頭,然后他們接吻。這一個吻,吻得甜蜜而深邃,吻得翻云覆雨,山盟海誓。終于得到了,終于得到了。佳文激動地想,緊緊抱著她,生怕稍一松手,她就真會蝶一般飛走。怕一恍惚,現(xiàn)實醒來又無比殘酷。

“我們現(xiàn)在,是什么關(guān)系?”蝶低聲問。

“我,當(dāng)然希望你是我女朋友了。做我女朋友吧,我會對你很好?!?/p>

蝶再一次點點頭,說:“我也會對你好,直到你離開。”

現(xiàn)實終于開始向佳文展開美麗的一章,但他不知道這是序曲,或完結(jié)篇。男人沒有那么細(xì)膩縝密的思維,他是一頭扎進蜜里的蜂,可以至死不渝地往里鉆。

他們交往的這段時間,蝶不會再故意不回佳文的短信,不接他的電話。他們天天見面,周末也約了去看電影,去網(wǎng)吧,去打電動,吃大餐。愛情是用錢砸出來的,從中學(xué)時代就開始體現(xiàn)了,如果沒有錢的話,約會只能去壓馬路。那一束一束招搖不已的,美名曰玫瑰,其實看透了就是鈔票。這些鈔票把佳文和蝶的感情維系得很好,佳文說他出國回來買汽車,帶蝶兜風(fēng)。蝶快活地笑起來,未來浮現(xiàn)出幸福的模板。

年底就這樣到了。

“我們?nèi)シ呕ò?!”佳文對蝶說。

“去哪?城里已經(jīng)禁了,要不要走很遠(yuǎn)?”蝶問。

“不會遠(yuǎn),蟹島好不好?我們在那里過夜,看煙花?!?/p>

“太好了,我好多年都沒看過煙花了。和你在一起最開心了?!?/p>

那一晚他們睡在一個房間,一張床,他發(fā)現(xiàn)她不是處女。

那一次去的人還真不少,斌鋮問我去不去,我撇撇嘴,苦笑著說:“我初三,哪有時間出去玩??!”說完向他挑挑眉毛,用一種小資的曖昧語氣又說,“以后吧!”然后媚媚地笑開來。斌鋮也憨憨地笑,還說一定要好好學(xué)習(xí),考個好高中。

短暫的對話過后,我從他身邊走過去,沒有回頭。心里想這個傻男人,真傻?。∥业淖兓悄欠N落差式的巨大,今天的我已經(jīng)不值得被愛被守護了,他還在那里思忖什么呢?我已經(jīng)沒有初二時那種高潔的優(yōu)越感了,我的小腦袋里竟裝了些烏七八糟的東西。初一的我就是一張白紙,給什么都迫不及待地吸收,如饑似渴。所以至今,我滿心的雜念,滿腦的私欲。在我純潔的時候,沒有人珍惜,當(dāng)我已然被玷污后又有人開始追懷純潔的我,這不是太可笑太悲哀了嗎?那個傻男人啊,他還在等待什么呢?執(zhí)著什么呢?

拐過一個彎,在斌鋮已經(jīng)看不到我的地方,我深吸了口氣,心里壓抑難耐。有個同年級的小痞子從我身后跑過去,順手打了一巴掌我的屁股。然后他回頭沖我笑,笑得特別淫蕩。我認(rèn)識他,平時我們總是這樣勾當(dāng),我輕輕罵了一句“操”,含笑地瞪他一眼。他沖我豎起中指,那時他人已經(jīng)跑得很遠(yuǎn),然后就太遠(yuǎn)了,我已看不清他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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