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孝賢:現(xiàn)實畫面很會用事后扭曲、變化什么的,一直很適合,或者做到特效。但是我告訴你,我假使拍特效,就比他們拍的好,你相不相信?因為那底子是什么,特效的底子是美術(shù)、雕塑,所有的現(xiàn)實考量之下,才能做到,特效不止是電腦而已。有時候你實物拍得越精準,你會做得最好,因為是一層一層拍的,那它很麻煩,就牽扯到美術(shù)、布景、雕塑種種,所以都是整體的,它是一個工業(yè)。那你說從影像去變形,也是基本上現(xiàn)在很多MV導演,他們喜歡玩的各式各樣的變形,但是你會發(fā)現(xiàn)變來變?nèi)プ詈笏鼪]有東西。所以目的還是一樣,最后還是要有東西。我感覺,這個東西是什么?可能變形里面的東西,底子還是一樣的。我看過一個女孩她才二十幾歲,她用一個現(xiàn)在最流行的漫畫的形式。她畫出來,用幻燈打在墻上,她自己化妝或者找模特化妝的實臉與幻燈合在一起,然后把它拍下來,全都是由她自己去設計,這是第一階段。第二階段,用以前的古樸藝術(shù),將顏色塊和線條跟她的實體合在一起,凸顯眼睛的部分。我感覺她會有想法,因為她是學美術(shù)的,有一種美感,意思就是構(gòu)圖跟顏色,不管怎么看,一看就感覺很好,很過癮這樣。假使用最簡單的說法,無論怎樣做,做出來就是好看的,會打動你,這樣我感覺是最簡單的。那從哪里來?很難說,每個人都有他的生命歷程,到底怎么形成,那我也不知道,可能你就可以做到,別人就不能做到,但可能每個人都有一塊,你有沒有找到自己的那一塊?我也不知道。
合拍片還看不到標準
羅卡:剛才你說到主流電影,讓我想起電影也是一種很重要的商業(yè)活動,它會收錢、投資。到21世紀,主流電影也好,以娛樂為主的電影也好,強大的好萊塢代表也好,在這種情況之下,侯導演拍那種作者電影注重表現(xiàn),以表現(xiàn)自己的為主,不是完全滿足觀眾為主,那種電影的前途是怎樣的?
侯孝賢:其實我不是故意要作者電影的。因為一直拍一直拍,我就在那個狀態(tài),我用我累積的東西,用我的眼睛在看這個世界,是一直累積起來的,它自然而然就變成這樣。這個東西可不可以轉(zhuǎn)換?當然可以。只是我需不需要轉(zhuǎn)換,要不要轉(zhuǎn)換,有沒有那個動能讓我轉(zhuǎn)換而已。這個轉(zhuǎn)換,有時候一個很簡單的道理就是,好,你們說拍武俠,那我也來拍,我就來重新界定武俠。因為我感覺武俠對于以后的華人電影是蠻重要的,這一塊是唯一外國人沒辦法拍的。日本人可以拍,但日本人是另外一種武俠。拍武俠片這個門檻可不可以低?包括特效。這些有時候是我會這樣想的,我有時候會想這樣子來做。
然后你說兩岸三地合作,臺灣和香港電影這十年都比較蕭條,內(nèi)地電影相對的起來了,但是你去看一下內(nèi)地電影——他們還沒找到,我感覺他們還不夠成熟,就是沒有屬于內(nèi)地開放以后他們自己的電影。所以現(xiàn)在很混雜,他們很多都是跟西方或者是跟香港合作的,那樣的電影你看了后感覺會很奇怪,你不知道它的標準是什么。我記得看過一兩個片子,我感覺看不到他們的標準,也不像從我們的傳統(tǒng)一直過來的,也不像新的——新的其實還是在傳統(tǒng)中嘛。因為我有這個邏輯,但我從那些片子里面看不到那個邏輯。就是我說他的敘事觀念,或者是我們界定好人、壞人的定義,以前說好人、壞人是很清楚的,但是后來你看好萊塢片子,壞人也是有他個人的某種吸引你的東西,他并非純粹的壞,好萊塢電影是懂得欣賞反面角色的。但是我看他們拍的目前還沒有這種東西,所以不知道……有時候你就很想看看怎樣做,拍什么電影能把這塊扯出來,也不是說影響,就是做一個片子,讓大家看看是這樣子的,我很想做這個事,武俠或現(xiàn)在的片子。
但是,我去內(nèi)地,我不能想拍什么就拍什么,因為1949年之后內(nèi)地跟臺灣地區(qū)有很多阻隔,很多生活細節(jié)和語言的使用是我們不知道的,現(xiàn)在內(nèi)地又是一胎,一胎跟家里的關(guān)系我掌握不到,沒辦法拍。那我要怎么拍,我可以透過臺灣的角度。其實臺灣和內(nèi)地之間的關(guān)系,最早是日治時代,那時候臺灣共產(chǎn)黨是所謂地下黨,臺灣共產(chǎn)黨那時候是日本(共產(chǎn)黨的)黨支部,韓國也是日本共產(chǎn)黨的支部,因為是第三國際的關(guān)系,所以那時候很多這方面的人。你只要知道內(nèi)地的政治、理解,這邊看也理解,臺灣本地看也理解,因為臺灣現(xiàn)在都被扭曲了,他們都不理解。其實很多東西對我來講都是一個動能,我也不知道到底會怎樣,有時候是這樣子——某種形式跟機緣到了我就會做。我感覺像這種片子,還有臺商進內(nèi)地快有20年了,這樣的題材沒有人調(diào)查,紀錄片都沒有人做,我本人覺得還是很可惜的。還有就是老兵的沒落,內(nèi)地新娘到臺灣,人很多,有些是跟老一代的,像現(xiàn)在其實已經(jīng)普遍到社會里面,這樣問題發(fā)生的種種,其實都是從臺灣的角度切入,也讓兩岸彼此能夠理解。因為臺灣人也沒這種片子看,他們也不理解,這種是為了政治的,為了兩岸的,所以我感覺不一定……其實片子最后會怎么走,所謂作者的意思其實還是在這個范圍——是我透過我的眼睛來看目前的這個世界,你不透過眼睛那你要透過什么呢?我也沒辦法。要拍類型還是透過眼睛。其實黑色電影我是有點想拍的。其實《南國再見,南國》那時有點這個味道,但是后來還是想算了,因為拍黑色電影的條件更難,所有的演員等級要到一個程度,基本上就是本身不自覺地便是一個很奇怪的人,我指角色,包括行為和意識,我感覺這就叫黑色,荒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