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讓鄉(xiāng)長走向自己的馬,騎上去,悄悄離開了這里。
草原上的秋日短得幾乎感覺不到,很快就是冬天了。雪后的風日,陽光慘白慘白的。積雪被大風吹起來,好像要把來自天上的寒冷還到天上去。
我家?guī)し康呐赃?,有了一個用草皮和稀牛糞壘起的接羔暖房。接羔暖房里,炕上和地上都鋪著一層干草,放滿了剛剛產下的羊羔。央金拉姆正在往炕洞里丟著干羊糞,想把炕再燒熱一點。
扎西尼瑪抱著兩只羊羔進來說:“太多了,今年的羊羔太多了?!?/p>
央金拉姆說:“兩群羊合成了一群,能不多嗎?!?/p>
扎西尼瑪脾氣不好地說:“可是母羊吃不上草,哪有奶水喂它們。”
央金拉姆一籌莫展:“這是早該想到的呀。”
扎西尼瑪走出接羔暖房,愁眉苦臉地望著面前的一大片羊群。那些產下羊羔的母羊知道它們的孩子就在暖房里,圍過來不停地咩咩叫著。扎西尼瑪突然返回去,用鍋底的煙炱在剛剛抱進去的兩只羊羔身上打上了記號。這個記號能讓他準確記住哪只羊羔是哪只母羊的孩子,一旦搞錯,母羊是不會喂奶的。
我站在帳房門口,看到七只小藏獒在母獒卓娃的懷里發(fā)抖,就把它們抱進了帳房。母獒卓娃跟進來,看我把它的孩子安頓在了火爐旁的氈鋪上,感激得搖了搖尾巴,就出去了,它不習慣呆在溫暖的帳房里。
我和七只小藏獒玩了一會兒,聽到公獒魯噶和母獒卓娃叫起來,趕緊出去,看到才讓鄉(xiāng)長騎馬從雪色朦朧的遠方走來。
才讓鄉(xiāng)長被我爺爺迎進了帳房。作為主婦的央金拉姆端上了奶茶,又把糌粑匣子放在了他面前。
才讓鄉(xiāng)長喝了一口奶茶說:“我一路走來,看到你家的草場已經沒有多少草了,再這樣下去,最多三個月,你家就沒有草場了。”
我爺爺一臉茫然地問:“那怎么辦啊?”
才讓鄉(xiāng)長說:“政府給我們想出了一個辦法,就是牧繁農育,也叫西繁東育,就是把瘦羊和斷了奶的小羊賣給東邊的農民,讓他們養(yǎng)?!?/p>
我爺爺問:“他們有草場?”
才讓鄉(xiāng)長說:“他們是圈起來養(yǎng),用飼料喂大育肥,然后宰了賣肉?!?/p>
我爺爺激憤地說:“草原上的羊是山神的孩子,怎么能圈起來呢?它們會吃飼料嗎?飼料是什么?它們祖祖輩輩可都是吃草的。不經過山神的允許,沒有我們的念經超度,宰了賣肉是有罪的?!?/p>
才讓鄉(xiāng)長說:“這我也知道,但是沒辦法呀,山神的孩子太多了,連山神自己也照看不過來了。你怎么知道沒有人念經超度?”他將碗中的奶茶一飲而盡,起身道,“走啦,我還要到別處傳達政府的指示。今天就是動員,你們想一想,想好了就把瘦羊和小羊往縣上趕。牛也一樣,留下吃肉的、擠奶的,其他都往縣上趕。”
我爺爺哼了一聲說:“牧人沒有了牛羊,算什么牧人?”
才讓鄉(xiāng)長說:“你這個老頑固,要是不聽政府的話,那就得把你家的牛羊分開,讓央金拉姆把她帶來的牛羊趕走?!?/p>
我爺爺說:“那就是分家?!?/p>
才讓鄉(xiāng)長說:“對,分家?!?/p>
才讓鄉(xiāng)長朝門外走去,突然盯上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