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兩人這樣的交往持續(xù)了三個月。不過，兩人的關系卻很單純。如果硬要說兩人之間有些類似戀愛的東西的話，那就是紀代子給豹一寫過信。信里都是她自己滔滔不絕的想法。也就是說，紀代子不滿足只是口頭上說些具有文學色彩的話語，她想試著把它寫成文章。信是紀代子親手交給豹一的。一是想讓豹一當場讀，二是因為畢竟她是個有未婚夫的人，通過郵局給豹一寄信怕影響不好。而豹一壓根兒就沒想過要給紀代子寫信。他覺得和紀代子說話就夠累了。首先第一條，他得提高警惕，以免被別人抓到把柄笑話他。他的警惕性始終都是很高的。

不過，收到紀代子的信，讓豹一的自尊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他覺得已經(jīng)盡到了自己的義務，可以抽身了。至少在曾給紀代子寫過情書的那些同學面前可以想說啥就說啥了。因此，在和紀代子接下來的交往中，豹一就顯得不那么積極了，說實話是感到厭煩了。他只是覺得比起面對他那個令人討厭的父親，和紀代子在一起感到輕松些。還有一個原因是，豹一出奇的懦弱，性格里有溫順的一面，覺得不能無緣無故地爽約。

正因為這個緣故，兩人才交往了三個月。就像紀代子日后說給自己聽的那樣，“兩人的關系清白得彼此連手都沒握過”。因為她沒有理由再要求豹一什么。紀代子本身也沒有什么戀愛經(jīng)驗，加上她生在一個好人家，處事很謹慎。至于豹一，他還是個地道的少年。同時紀代子也怕如果自己主動追求豹一會被他恥笑。不過，紀代子也曾罵自己膽小過。

“自己要是向紀代子求愛的話，她會是個什么表情呢？也許有必要試一下，看她是不是感到很討厭?！?/p>

如果豹一覺得非常有必要這樣做的話，也許他的行為會更加大膽。因為他原本就是個魯莽的家伙。然而，無論他陷入什么樣的困境，唯獨這件事他是絕對不會做的。因為，他從討債人山谷那里聽到的一句話始終壓在他心頭。想起山谷說的那句話，他就感到揪心。

兩個人就這樣交往了三個月。可后來紀代子在沒有任何前兆的情況下突然斷絕了和豹一的交往。豹一不清楚這其中的原因，每天板著臉考慮紀代子為什么會和他斷絕來往?？墒?，他忽然又覺得自己不是考慮到紀代子才主動掏的腰包嗎？想到這里，豹一又恨起紀代子來。豹一的眼睛曾經(jīng)讓紀代子為之陶醉，覺得就像小鹿的眼睛一樣溫順。可如今，他的這雙眼睛突然露出了原本就有的兇光，心想：“這不是正好嗎?！钡恍睦镞€是感到不痛快，這其中是有原因的。就在前不久，豹一和紀代子去了旋轉燒烤店。每次都是紀代子掏錢，可唯獨那天他突然心情有些不好，心想：“你存心要接受這個女人的施舍嗎？”他決定自己來付錢。正在這時，三十來枚銅錢從他褲子口袋散落到了三合土的地面上。除了兩枚兩分的銅錢外，其余都是一分的，一枚鎳幣也沒有，他頓時臉紅起來。如果不是錢從口袋里掉出來，他結賬時可以故意開玩笑似的說：“怎么樣？我全拿銅錢結賬吧?！倍疫@和他中學生的身份也很相稱。可是，當那些銅錢全從他褲袋里掉出來時，他一下子就現(xiàn)出了阿君的兒子這個原形。紀代子吃驚地看了看豹一。因為她喜歡豹一，所以她立刻蹲下來幫他把錢一枚一枚都撿了起來。紀代子的這一舉動，格外讓豹一感到羞辱。為了那枚銅錢，母親不知道付出了多少辛苦。而自己卻和一個女人去旋轉燒烤店時很隨便地把它給掉了出來。這已經(jīng)讓他很痛苦了，偏偏紀代子又主動幫他撿了起來。這讓他覺得比死還難受。

所以，他盡量讓自己不去想那件事。每當想起那件事時，他就會從心底發(fā)出痛苦的喊叫聲。可想到紀代子離他而去，不能不讓他覺得這和上次掉出來的銅錢有關——“她是因為上次掉出來的那些銅錢才討厭我的。”

不過，順便說一下。當時，看到豹一紅著臉幾乎要哭起來的樣子，紀代子覺得豹一的臉從來沒有那么可愛過。甚至和表哥結婚后，她還會想起豹一當時那張可愛的臉。

也就是說，紀代子和豹一斷絕來往是因為她快畢業(yè)了，快要和表哥結婚了?？吹轿堇飻[放的男方家送來的彩禮，紀代子很輕松地就把心收了回來。原本就有些少年老成的她，在班里是第一個結婚的，對此她感到很驕傲。說起來，這也是她美貌的佐證。憑豹一的魅力，是敵不過即將結婚的紀代子內心的躁動的。而且，對紀代子而言，豹一唯一缺少的魅力是“兩人的關系清白得彼此連手都沒握過”。

當豹一知道了紀代子不再見他是因為要結婚時，他心里有一種從未體驗過的奇怪的感覺。他沖動得想對著天空大聲吼叫。卻忽然又垂頭喪氣起來，覺得心里空落落的，感到莫名其妙地難過。他還不知道嫉妒這個詞，不然他會感到更加難過。自己曾和令人厭煩的紀代子晚上一起散步，而如今紀代子卻被別的男人“霸占”著。想起這事兒，豹一就感到非常的留戀。幸虧他沒見過那個男人，不然要是迎面碰上那個男人，按照他的性格，他會苦惱一輩子的。

豹一想起來自己并不愛紀代子，這讓他心里得到了稍微的安慰。但不知為什么，他至今還會莫名其妙地想起紀代子身上的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