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五百年，很漫長嗎？

沒有記憶能穿透它。

沒有什么是永恒的。

不如忘記吧。

火堆前，唐僧和另兩個徒弟圍著架起的鍋灶等湯熟。

孫悟空從林中慢慢走了出來。

唐僧抬起頭來：“咦？你回來了？請坐?！?/p>

“師父怎突然這般客氣？好似見到生人似的?！鄙成櫭?。

孫悟空不發(fā)一言，坐下直盯著火堆。

“咦，猴子今天怎么了？”豬說，“哦，我知道！被打傻了。哈哈哈……哈……哈？”

他自己笑得快流出眼淚來，卻發(fā)現(xiàn)其他人都不笑。

“不對。”沙僧說。

“哪兒不對？”八戒問。

“不知道，只是不知為何突然覺得空氣中充滿可怕的壓力?！鄙成婵着で瑵M頭大汗。

“對，一切都對。該來的，他自然會來?！碧粕⒆O悟空，“你說，是嗎？”

孫悟空臉色陰沉。

“我沒殺她。”猴子說。

“那么漂亮的小姑娘，我就知道你下不去手的?！碧粕f。

“她全告訴我了。”孫悟空說。

“哦？”唐僧說。

“她說了我是誰，也說了我們每一個人是誰。”

“哦？”唐僧說。

“哦？”豬八戒說，“她有沒有告訴你我其實并不是一頭豬，哈哈哈哈……哈哈哈……”

孫悟空猛跳了起來，豬八戒仍在地上笑得打滾。

孫悟空用棒指著唐僧：“我既已知你是誰，便不能不殺你。”

“哦?！碧粕f，“我是誰？你殺我之前能不能先告訴我?！?/p>

孫悟空直躍了起來，一棒打在唐僧頭上，頓時鮮血飛濺，唐僧倒了下去。

孫悟空哈哈大笑：“孫悟空，你又犯了一樁天條了！”

他仰天大叫：“我殺了他，如何，有種來殺我呀！”

天上突然一道閃電直劈下來，一聲巨響，整個森林都燃燒起來。

孫悟空狂笑道：“哈哈哈，沒打中，照準(zhǔn)這里打！”他用手指著自己的腦門，“打呀，打呀！不敢嗎？沒種嗎？”

火光中，他的臉分外猙獰。

天空暗雷滾動，卻再不見閃電，那雷聲像是一個巨獸在一個更強大的對手前的無奈喘息，隆隆聲漸息了。

天空又平靜了下來。

孫悟空忽然像察覺了什么，一縱身，穿入天際不見了。

沙僧看看天，又看看地，唐僧的尸體在地上，已被火燃著。豬八戒仍在一個人笑個沒完。

“別笑了，師父都死了。”

“死了好，死了好，大家分行李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豬八戒笑著，淚流滿面。

07.

五百年，很漫長嗎？

失去的一切

都無處尋找了嗎？

當(dāng)?shù)谝惶煸铝灵_始升上天空的時候，天蓬就在看著這一切了。

他看著她收取天地間的無數(shù)微塵，一粒粒精選出銀色的顆粒，那是五億億萬粒里才會有一粒的，她仔細(xì)地這樣一粒粒挑著，天蓬就在旁邊默默看著。

她做事時不準(zhǔn)天蓬說話，怕會吹走了沙粒，于是天蓬就不說話。當(dāng)有星際間匆匆的旅者呼嘯而過，天蓬還舉起他的寬大翅膀幫她遮擋風(fēng)和雜塵。

她一直做了八十萬年，天蓬就默默在旁邊守候了八十萬年，八十萬年他與她沒說一句話，甚至她也不抬頭看他，只關(guān)注她的沙堆，可天蓬還是覺得很幸福。

有個人可讓他默默地注視，有個人需要他的幫助，哪怕幾千年才用得上一次，比起以前一個人在沒有光的天河里孤獨地生活，是多么的好啊。

就這樣一直選了十億億萬粒銀塵，就這樣直到那一天。

她第一次揚起手，十億億萬銀塵全部飛揚上了天際，在萬古黑暗的天穹中，突然有了這么多銀色微塵在漫天地閃耀著。

“太美了！”天蓬大聲喊。她卻用手輕遮天蓬的嘴，“別，別嚇著她們?！彼p聲說，眼中流連著無限的愛意。

天蓬要醉了，雖然她并不是看著他，而是看著那些銀色精靈，但天蓬為世間有如此的愛而醉，為世間有如此的造物而醉。有一樣事物可以去愛，他想，是多么好。

她第二次揚起手，漫天的銀塵開始旋轉(zhuǎn)，繞著她和天蓬所在的地方，它們越轉(zhuǎn)越快，越轉(zhuǎn)越快，最后變成了一個無比巨大的銀色光環(huán)。

天蓬要被這奇景驚喜得暈倒了，他腳步踉蹌，不由得微微靠在了她身上。她并沒有推開他，而是用手輕輕挽住天蓬，“小心。”她仍然是那么輕聲地說。

這兩個字是天蓬八十萬年來聽到的最美的音樂。

她第三次揚起手，光環(huán)開始向中心匯聚，形成億萬條向核心流動的銀線，光環(huán)中心，一個小銀核正越來越清晰。

“是什么在吸引它們？”天蓬問。

“是我?！彼f。

“……”

“是我們。”她笑了，用手指輕輕點了一下天蓬。

天蓬覺得那銀色河流也在這一觸間隨他的血脈流遍了全身，他無法自抑，將她攬入懷中。

他們深吻著，幾十萬年等待的光陰將這一刻釀成永恒。

當(dāng)長吻終于結(jié)束的時候，她從他的懷里脫身而出，一看天際，忽然驚叫了起來：“糟了！”

她被吻時法力消散，銀核已經(jīng)匯聚，卻還有幾億顆散落在天河各處。

她掩面哭泣了起來：“我做了那么久，花了那么長的時間，還是失敗了?！?/p>

天蓬輕輕攬住她的肩：“別哭了，世間沒有一件造物會是完美的，但有時缺憾會更美。你抬頭看看?！?/p>

她抬起頭，只見天河四野，俱是銀星閃耀。

“從前天河是一片黑暗的，現(xiàn)在你把它變成了銀色的，那么，我們就改叫它‘銀河’吧，那個銀色的小球，我們就叫它……”

“用我的名字吧，叫它——月?！?/p>

“月……那我可以說……月光下，映著一對愛人嗎？”

“……”

月光下，映著一對愛人，他們緊緊相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