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楊走后,玄奘立刻被全寺眾僧圍住,要他講解。
“那天楊最后一招,來勢極兇,你如何能接住的?你那句‘欠揍’究竟有何深意?”
玄奘摸摸光頭一笑:“沒什么!他說我答錯了要打我,我說我答錯了又怎樣你敢打我我便打你,他一看我年輕想想打不過我所以就認輸了?!?/p>
寺院里倒了一片。
“玄奘,你聰慧過人,今后就在我身邊修行,我將畢生所學傳授予你?!狈髡f。
玄奘摸摸光頭說:“其實……我覺得還是像以前在執(zhí)事堂好,有時間可以養(yǎng)養(yǎng)花,看看天,我背不來那些佛經?!?/p>
“你不苦學,怎能得我衣缽?”
一旁眾僧聽得眼都紅了,這等于就是把住持之位相傳了。
可玄奘說了一句話:“其實我要學的,你又教不了我?!?/p>
眾僧一片驚呼,法明也禁不住搖晃一下,好不容易才站穩(wěn)。
“你想學的是什么呢?”法明定住氣問。
玄奘抬起頭來,望望天上白云變幻,說:
我要這天,再遮不住我眼,
要這地,再埋不了我心,
要這眾生,都明白我意,
要那諸佛,都煙消云散!
17.
這句話一出,便猶如晴天一霹靂!
那西方無極世界如來忽睜眼驚呼:“不好!”
觀音忙湊上前:“師祖何故如此?”
如來道:“是他。他又回來了。”
唐玄奘回到了小屋。
那條魚還在缸里。
“地上怎這濕,定是你又淘氣!”玄奘笑著對小白龍說。
小白龍擺擺尾巴笑了,她發(fā)現她竟甘愿做一條魚,只要能留在他的身邊。
自從玄奘與天楊一戰(zhàn),又拒絕了法明的授業(yè)之后,他在寺院內好像越來越孤獨了,所有僧人見了他都怪怪地笑笑,法明也不再理他,講經也再無人叫他。當眾人在大殿內吟誦時,玄奘便一個人在空曠的廣場上掃落葉,把每一片枯葉又放回樹根旁。要不就是一個人躺在地上,別人以為他在睡覺,其實小白龍知道他在看天,一看就是一個多時辰。晚上,他回到一個人住的雜物破屋,點上微弱的油燈寫著些什么。他越來越沉默,越來越少和小白龍、和花草說話,他那天空般明朗的笑容漸漸消失了,隨著時間的流逝,一種東西漸漸爬上了他的眉間,他不再掃落葉,也不再看天,他只是整天坐在那兒想啊想。
他很苦惱,小白龍想,他定有想不通的東西,可是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她和他共處這么久,反而越來越不能了解他的內心,人心里究竟有什么?小白龍發(fā)誓一定要弄個明白。有時他在燈下寫字,她在水缸里亂蹦,以前玄奘都會對她笑笑,但現在,他理也不理了。
他也不提送她回家的事,她也不想他提。
那一天,幾個僧人坐在樹下談論。
一個叫玄生的說:“我看這佛,如庭前大樹,千枝萬葉,不離其根?!?/p>
另一叫玄淇的道:“我也有一比,我看這佛,如院中古井,時時照之,自省我心?!?/p>
四周眾僧皆道:“二位師兄所言妙極,真顯佛法要義?!?/p>
那二人頗有得意之色,卻見玄奘一邊獨坐,不理不睬。
玄淇叫道:“玄奘,我們所言,你以為如何呀?”
玄奘頭也不回,笑道:“若是我,便砍了那樹,填了那井,讓你們死了這心!”
玄生玄淇均跳起來:“好狠的和尚,看不得我們得奧義么?”
玄奘大笑道:“若是真得奧義,何來樹與井?”
“哼!那你倒說佛是什么?”
“有佛么,在哪兒?你抓一個來我看!”玄奘說。
“俗物!佛在心中,如何抓得?!?/p>
“佛在心中,你說它作甚?不如放屁!”
玄淇大怒,罵道:“你這業(yè)畜!口出混言,玷辱佛法!怪不得佛祖要讓你江上飄來,姓名也不知,父母也不識!”
此言一出,只見玄奘臉色大變,竟如紙一般白。
玄淇自知失言,眾人見勢皆散。
廣場上只剩玄奘一人。
風把幾片枯葉吹到他腳邊,天邊一只孤雁悲鳴幾聲,驚起西天如血夕陽。
“何人……何人生我?生我又為何?”玄奘喃喃道,“既帶我來,又不指我路……為何,為何??!”
他抬頭高聲問天,蒼天默默,唯有一滴淚滑落嘴邊。
玄奘回到了小屋,小白龍正在屋里偷翻他的書卷,見他來,忙一轉身化成水缸中的鯉魚。
玄奘在屋中愣了半晌,忽開始收拾東西。
小白龍看著他打了一個包袱,又來到水缸邊。
“走吧,我送你回家?!毙收f。
玄奘要離寺,法明也無法阻他,只嘆道:“你天生孤苦,以后要將佛祖長掛心頭,以求時時保佑才是?!?/p>
“師父,我一直在想,天下萬物,皆來于空,可這眾生愛癡,從何處來?天下萬物,又終歸于空,那人來到塵世浮沉,為的又是什么?”
“這……其實為師老實與你講,若是能說得明白時,也就不用為師這多年苦修了?!?/p>
“師父,告辭了,弟子要去走一段長路。”
法明道:“為師明白你的心思,多保重?!?/p>
當下唱偈一首:
道法法不可道,問心心無可問,
悟者便成天地,空來自在其中。
“弟子謹記在心?!?/p>
玄奘向法明長老再拜三次,起身捧著裝著金色鯉魚的缽盂,轉頭而去了。
其時天地肅穆,無邊落葉蕭蕭而下,風聲,草木瑟瑟聲,潮聲,鳥鳴聲,天地間仿佛突然充滿了各種聲音,仿佛有無數個聲音正在說話,細一聽,卻又什么也沒有。
一次偉大的遠行,就此拉開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