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就是自認為很會做這種生意咯？”

“嗯，我做生意都會盡量避免不和諧的情況發(fā)生。比如針對小孩生意，就先把女人支走。只要等到生米做成熟飯了，她們也只好認命。我們白人從小就是全家生活在一起，共享天倫，可黑人卻不能和我們比；你知道，就是受過一定教育的黑人，也不會有共享天倫之樂的奢望的，而這恰恰會讓事情好辦一些?！?/p>

“我家的黑奴可沒有接受過這種教育?！敝x爾比先生說。

“話可不能這么說。你們肯塔基人太寵愛那些黑鬼了，這可不是真正的慈悲心腸。這世上，黑奴天生注定四處漂泊，今天被賣給湯姆老兄，明天又被賣給迪克老兄，后天還不知道會被誰買走呢，這都是命。給他們思想和期望，其實都不會對他們有什么幫助，因為以后還有很多痛苦和磨難等著他們呢，你明白嗎？”

“不管做什么，只要心安理得就好。”謝爾比先生不以為然地聳聳肩。

雙方各懷心腹事，沉默片刻后，哈利繼續(xù)追問，“那你看，這事到底怎么辦呀？”

“我還要和太太商量一下，”謝爾比先生說，“哈利，如果你真要人不知鬼不覺地搞的話，那就最好別跟我的鄰居透露半點風聲，不然，這事會很快傳到我的仆人那里。如果仆人們知道了，你就不可能順利地把人從我家?guī)ё??！?/p>

“好，君子一言，我絕不會走漏風聲的。不過，你最好盡早給我一個準信，我可是很忙的?！闭f完，哈利起身穿上了大衣。

“好吧，今晚六七點鐘我給你回信?！?/p>

謝爾比先生這樣一說，哈利向謝爾比先生欠身告辭，揚長而去。

“看那一副得意忘形的嘴臉，真恨不得一腳把他踢到臺階下。”就在門似關非關的時候，謝爾比先生壓著聲音自言自語，“不過這家伙很會欲擒故縱投其所好。我現(xiàn)在真是沒有一點辦法啊，連伊莉莎的孩子都保護不了。唉，太太一定會反對把湯姆賣掉的。重債逼死人，哎！這個渾蛋步步緊逼，基本上勝券在握了?！?/p>

人之初性本善，在暴利和犧牲別人的利益之間作抉擇時，善良總是那么脆弱，瞬間即被擊碎，衍生出一副狠毒心腸。不過肯塔基州的莊園主在經(jīng)營上習慣于穩(wěn)扎穩(wěn)打，所以大都不會暴露這種脆弱。

只要到肯塔基州的莊園去走走，你就會體驗到男女主人的善良秉性，以及奴仆們對主人的愛戴與擁護，儼然一幅傳說中太平盛世、春光融融的家族社會景象。

然而現(xiàn)在，一層陰霾卻籠罩了這個古老景象，那就是法律。

法律一直把那些同樣七情六欲的人當成是主人的財產(chǎn)，只要他們的主人生意遭遇挫折，生活遭遇不幸甚至命赴黃泉，他們便隨時失去生活保障，無窮磨難就會揮之不去。奴隸制就是奴隸制，不管多么完善，對黑人來說，美好生活還是鏡中月水中花。

謝爾比先生是一個普通人，宅心仁厚。在他的莊園，黑奴們的美好生活不是奢望，雖然不能和主人比，但也活得很舒適，從來沒有缺吃少穿過。

不過，謝爾比一度沉溺于投機生意難以自拔。終于，期票和債券盡落入哈利之流的手中。剛才兩個人的“密謀”正是為了這件事。

碰巧，路過客廳門口的伊莉莎無意中聽到了兩人的談話。她恨不得多聽一會兒，但女主人喊她，于是只能作罷，匆匆離開了。

奴隸販子要買我的孩子？會不會聽錯？越想越緊張，她下意識地摟緊孩子，心里怦怦直跳。

“親愛的伊莉莎，有什么不順心的事嗎？”看著女仆不是弄翻水壺，就是碰倒小椅子，心不在焉的樣子引起女主人關切地詢問。

“哦，太太！”伊莉莎驚慌地抬起頭來，跌落在椅子中，淚水奔涌而出。

“伊莉莎，我的好孩子，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女主人問道。

“太太，有個奴隸販子在老爺客廳，我聽到他們談話了?！?/p>

“你認為老爺會把我的孩子賣掉嗎？”說著，可憐的女人便倒在椅子里不停地抽泣著。

“賣掉哈里？傻孩子，老爺從來就不和南方的奴隸販子打交道，只要大家都聽話，他是不會想到要賣掉你們中間的任何一個人的。再說，我的傻孩子，你認為世界上還會有別人比你更愛哈里，想買走他嗎？好啦，不要擔心，來，幫我扣緊衣服，梳梳頭，就你那天剛學會那個漂亮發(fā)型吧?！?/p>

“那，太太，您是絕不會同意賣掉……”

“當然了，孩子，你怎么會這樣問呢？你也太緊張那個機靈鬼了，伊莉莎，要是一有人在我們門口探個頭，你就懷疑人家是來買你家的寶貝兒，以后誰還敢來啊？”

話是開心的鑰匙，伊莉莎懸著的心終于放了下來，她一邊麻利地幫女主人打扮，一面暗自笑自己多心。

謝爾比太太不僅才貌雙全，更有肯塔基州婦女那種寬宏大度的品德，生活中，更能體現(xiàn)出她的道德品質(zhì)和宗教操守。

當伊莉莎說起那件事的時候，她并沒放在心上。自己的丈夫，她最了解，一個宅心仁厚的人，怎能干出那種勾當？

丈夫謝爾比雖然不信宗教，但他對她宗教的態(tài)度還是非常尊重的，也因此對她的某些觀點和想法心存敬畏。她經(jīng)常由著心性去做善事，比如，盡量改善仆人們的生活，讓他們接受教育，提高素質(zhì)。雖然丈夫?qū)Υ藦牟粎⑴c，但也從未曾阻攔過。

事實上，她對丈夫在經(jīng)濟上的窘境也是一無所知，而且因為忙著安排迎賓事宜，伊莉莎說的“這樁小事”也就此被她拋在了腦后。

其實，作為丈夫的謝爾比，也并不完全相信圣賢所謂的功德無量，但他心里還是多多少少有點想法的。因為妻子虔誠仁愛，他們會經(jīng)常沉迷在一種對未來的莫名憧憬之中，而且，妻子以德服人、廣積善緣，還能保證天年之后，她會帶他共赴天堂，因為他知道，自己永遠也難以達到妻子的德行修為。

和哈利談的事情，他很清楚太太會極力反對，而且可能在以后的日子里時不時地扯起這件事，但他還是覺得，應該把自己的決定告訴太太，因為這是他有生以來遇到的最沉重的負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