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風嶺外的大路上飛奔著三匹馬,馬上騎著三個“鬼子”,細看卻是趙老嘎、王思愷和北村次郎。趙老嘎邊抽打著馬的屁股,邊向左右瞅,不時地來一句:“娘的,還真是鬼子?!闭f的是自然是北村次郎。北村次郎握緊韁繩,理也不理趙老嘎,腦后的屁簾一扇一扇的,像馬屁股下面的糞兜子,一前一后地晃蕩著。那王思愷卻說話了:“老嘎,從現(xiàn)在起,不許說一句話,你是啞巴?!毕蚯膀T了幾步,又說:“像鬼子就對了,不像鬼子咱們都得玩完?!?/p>
趙老嘎道:“我最后再說一句,給那鬼子翻翻,要是到了朝陽敢耍什么花招,俺趙老嘎會讓他這輩子連啞巴都當不上?!?/p>
一行人飛奔到距離朝陽縣不遠的五里屯停下,喝了點水,啃了幾口干糧。那屯子里的人早沒了,估計是被日本人的集家并村政策強拆移走了,但多半是逃了。連一向人馬嘈雜的大車店都靜悄悄的,像改行成了墳塋地。三人將馬拴在馬廄里,想打聽點消息是不可能了,遇不上人,即使遇上人也沒人敢答理三個鬼子。
三人步行到了朝陽縣城北門外,抬眼望見城門樓上懸掛著一個鳥籠子似的竹籠子,里面盛著顆血淋淋的人頭。趙老嘎憤怒地瞪大眼睛,一眼認出是四老嘎的方頭大臉。當時連氣帶疼,心臟猛一陣緊縮。旁邊的王思愷也認出了四老嘎,不由得一陣骨軟筋麻腿肚子哆嗦,但還能勉強站穩(wěn);見旁邊的趙老嘎氣色不對,就趕緊小聲提醒:“別說話,你是啞巴,你是鬼子……”
守城盤查的幾個保安隊員一看是日本人,點頭哈腰地連問都不問,就將路障中間的欄桿抬起。三人大搖大擺地通過,趙老嘎還故意將腿縮成O形,學著鬼子的羅圈步,一撅一撅地向城門洞走去。
守在城門洞兩側(cè)的是四個鬼子,每邊兩人,一站一流動,都持著上了刺刀的三八大蓋;距離城門十幾米遠是一個木質(zhì)的崗樓,里面坐著一個鬼子少佐,面前擺著電話。北村次郎穿著一日軍曹長的軍服斜挎王八盒子在前,王思愷著日軍中士軍裝肩背三八大蓋居中,趙老嘎肩上扛的軍階最低,只是個下士,也背著三八大蓋走在最后。
北村次郎自打從“啞巴”突然變成會說話的北村次郎,非常不習慣,舌頭總拐不來彎,總像豬叫喚似的嗚嗚發(fā)聲;走路也不像鬼子似的腆胸疊肚,竟然有些扭捏。把趙老嘎看得直急,心中暗罵:“娘的,剛才還是個鬼子,這咋又不像鬼子了?”好在那北村次郎的母語沒忘,說得還算流利,沒說三句話,那城門洞的鬼子就將右臂平伸至胸前,就是放行的意思。三人趕緊一路縱隊羅圈步進了城門。剛松了口氣,尚未走出城門洞的另一側(cè),后面?zhèn)鱽砑贝俚拇箢^皮鞋跺地的聲音,兩個鬼子在那少佐的帶領(lǐng)下嗚里哇啦地跑過來,趙老嘎不由得緊握住三八大蓋的槍頸。王思愷的腿肚子又一陣發(fā)軟,只有那北村次郎不動聲色,主動上前又跟鬼子一頓嗚里哇啦。王思愷聽得明白,他們并沒有懷疑,而是追上來問些私人問題,就是那種同鄉(xiāng)見面,提到兩人都認識的熟人之類的,還問北村次郎跟城內(nèi)的北村太郎大佐是不是有什么親屬關(guān)系。北村次郎的回答是沒有任何關(guān)系。但王思愷聽著心里又“咯噔”猛跳了幾下,疑心越來越重,甚至比趙老嘎的疑心還重。那北村次郎跟自己翻騰了那么長時間石頭,從來沒講過關(guān)于他家族的事;一說到家事,北村次郎便諱莫如深;如果他娘的真跟那城內(nèi)的鬼子大佐有瓜葛,這事就難辦了,怕是用人格用性命所做的擔保抵不上一個屁。
三個人終于順利進入朝陽城,按預(yù)先的計劃,就是先到陳慶升家暫避,挨到晚上再出來,找機會從城門內(nèi)側(cè)的樓梯爬到城樓,將四老嘎的頭顱取下,而后火速奔回清風嶺。開始王思愷覺得這計劃太冒險,那陳慶升已經(jīng)擺明了死心塌地當漢奸,又是逼死小玉的罪魁禍首,到他家藏身,弄不好就是自投羅網(wǎng);但趙老嘎的理由更充分,他的想法是舍不得孩子套不著狼,越是危險的地方越安全。王思愷一想也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就是這么個意思,只是趙老嘎沒說出來,王思愷給修飾了一下,兩人多少算形成了一些共識。
進入陳慶升的家不難,日本人叫門,還沒有誰不給開的。正巧陳慶升沒在家,他打清風嶺回來連家都沒回就直奔著北村司令部去了,真的是“三過家門而不入”,為日本人鞠躬盡瘁。
趙老嘎進了女兒的家,氣得牙根直癢癢,但沒有發(fā)作。秀珠看爹打扮成日本人,嚇了一跳,就問:“爹,您這是?”
趙老嘎冷哼一聲:“沒啥,不穿這身鬼子皮,進不得朝陽城?!庇殖蛑镂輪枺骸拔夷峭鈱O呢?病好些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