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6.大樓與書桌(2)

清華園隨筆 作者:曾昭奮


在清華九十年、清華大學七十六年(一九二五至二○○一年)的歷史中,在她的二十四位校長中,梅貽琦當了十七年校長(一九三一至一九四八年),蔣南翔當了十三年校長(一九五二至一九六六年),他們是主政時間最長、業(yè)績最為卓著的兩位。一九三四、一九三五年,學生蔣南翔是中共清華大學支部的書記,而梅貽琦到了臺灣之后,又當了新竹清華大學校長多年。如今,北京清華、臺北清華以兄弟相稱互敬,在兩岸教育界中傳為佳話。

也正是梅貽琦(一八八九—一九六二)的學生蔣南翔蔣南翔銅像(一九一三—一九八八),曾經在國難當頭的時候,一九三五年十二月九日,發(fā)出了震動清華園、震動華北、震動全中國的宣言:“華北之大,已經安放不得一張平靜的書桌了!”

但是,當蔣南翔發(fā)出這樣的宣言的時候,他一定沒有想到,我們的“平靜的書桌”,不僅有可能被民族的敵人搗毀,也可能被我們自己搗亂。我想,蔣南翔當了清華校長和高等教育部長之后,他主觀上還是重視“書桌”的。他不僅要為學生提供“干糧”,也要為學生提供“獵槍”。

“反右派”、“大躍進”、“反右傾”時,我所在的大學與全國很多大學一樣,都停課鬧革命。當時聞說清華大學沒有停課,作為學生,我真佩服蔣南翔的英明。然而,那時的清華園,果真還有“平靜的書桌”嗎?

我要說的是,梅貽琦和蔣南翔曾在不同的時間,以不同的方式,論述、表達了大學教育的“獨立精神”和“學術自由”。

一九四○年,梅貽琦在轉呈當時教育部的文件中指出:“夫大學為最高學府,包羅萬象,要當同歸而殊途,一致而百慮,豈可刻板文章,勒令以同?!薄巴脐惓鲂拢鴮W術乃可日臻進步也。”“如何研究、教學,則宜予大學以回旋之自由。”在《大學一解》中,他說:“……所不可不論者,為自由探討之風氣?!^無所不思,無所不言,以今語釋之,即學術自由(academic freedom)而已矣?!币痪潘奈迥晔辉挛迦?,他在日記中寫道:“對于校局,則以為應追隨蔡孑民先生兼容并包之態(tài)度,以克盡學術自由之使命。……此昔日北大之所以為北大,而將來清華之為清華,正應于此注意也。”

一九四二年五月四日,蔣南翔在延安《解放日報》上寫道:“假如說自辛亥革命以后我國真有什么值得稱道的建樹的話,那么我國大學教育中‘學術自由’的深厚傳統(tǒng),應該是其中之一。學術自由的要求,都仍是我們所始終堅持的?!薄耙磺袑W術研究,惟有應用馬克思唯物辯證法的方法論,才能獲得最高的成就。但同時,我們仍還衷心擁護‘學術自由’的口號。”

做了高等教育部長并主政清華的蔣南翔,仍不時表現出一定程度的“獨立精神”。一九五二年,他在就職清華校長的演說中,就當著“一百單八將”(當時清華的教授、副教授們)引述梅貽琦當年就職清華校長時的演說中的名言(“大學者,非謂有大樓之謂也,有大師之謂也”),表示他要團結“一百單八將”辦好學校的決心。當時,在清華已成為一所“工學院”的情況下,蘇聯專家還建議把無線電系調出,把清華辦成一個“水土建學院”,他就堅決不同意。(而在當時,舉國上下惟蘇聯專家之命是從!)一九五五年,他從國外歸來時,曾在私下里表示反對在學校搞“肅清反革命分子”的群眾運動。別人告訴他,這是中央的部署,他才沒有公開表示反對。一九五七年,一批學生被打成“右派”,他曾專門找一部分“右派”學生談話,對他們說,學校仍然“望子成龍”,“希望團結百分之百”(后來,右派分子遭到越來越嚴厲的處理,一部分“右派”學生的極其悲慘的命運,可能是蔣校長所始料未及)?!拔幕蟾锩睂⑵饡r,他公然呼喊“開好頂風船”。他還公然表示,把毛澤東思想說成是馬列主義的“頂峰”是不科學的,應該是發(fā)展中的一個“高峰”。這些,致使他在“文化大革命”一開始時即被打成“黑幫”,并遭受到更為慘重的懲罰。

然而,作為一種大趨勢,作為一種已經成為歷史的社會現實,梅貽琦和蔣南翔所表述的“獨立精神”和“學術自由”,已經離開書桌遠去。

新中國成立后,梅貽琦被否定了。

“文化大革命”中,蔣南翔被否定了。


上一章目錄下一章

Copyright ? 讀書網 www.afriseller.com 2005-2020, All Rights Reserved.
鄂ICP備15019699號 鄂公網安備 42010302001612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