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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抵達香港當天,往返漢口的航班就宣告中斷,因為漢口隨時都有可能陷落。與此同時,日軍也逼近了廣州,威脅到英國統(tǒng)治下的香港九龍。這自然讓英國人十分緊張,而我的緊張也不亞于他們。按照原計劃,我本來要乘飛機去面見“我們的領袖”大元帥1 閣下,然后再前往長沙,建立諜報指揮部。這是“打手”的命令,作為中國情報部門的一把手,他的名諱被禁止提及,就像原始部落所信奉的神祇一樣。由于日本人的登陸和轟炸,計劃不得不改變。林在秘密機關跟“打手”進行了無線電聯(lián)絡,然后對我說,三個小時之后,我們將乘船前往法屬印度支那2 的海防。
我對此感到非常不安,哪怕警察有可能以化名登記、偷藏武器、攜帶三大箱諜報與密碼手冊為由逮捕我,都沒有讓我感到如此不安——盡管一旦真的被逮捕,這些罪名加在一起的刑期很可能會超過我的預期壽命。因為,經(jīng)由海路前往海防,簡直就是到日本海軍的炮口前去送死。日本人很可能會登上我們搭乘的破船,一旦他們這么做,那我就完蛋了,就算有假名字和假護照也無濟于事。
不過,林帶來了偷渡所必需的偽造證件,包括一份以赫伯特·奧斯本名字注冊的護照,以及一份證明我已接受過霍亂與天花疫苗注射的證書。證書上填的是10 天前的日期,提前10天接受疫苗注射是進入印度支那的要求。事實上,我過去確實曾注射過這兩種疫苗,但林卻從未注射過,而且今后他也不打算注射。不過這是戰(zhàn)爭時期,他冒的這個風險相比之下就算微不足道了。
我們趁天黑溜上了一艘貨船,一路平安無事,只有一艘日本巡洋艦在炮擊中國小港白洛時命令我們停駛一會兒。對我來說,這一會兒就好像有一輩子那么長,直到日本巡洋艦開走之后,我才松了一口氣。
“打手”的秘密特工在海防迎接我們,然后通過行賄的手段,將我們帶過了海關。我的假護照并沒有引來懷疑?,F(xiàn)在,我終于可以放松下來了,因為中國邊境上不會有什么麻煩的。
事實證明的確如此,盡管我們等了3 天才登上兩周一趟開往中國昆明的窄軌火車?!按蚴帧笨紤]得很周到,在我們被迫逗留期間也為我們安排了娛樂活動。他的特工領著我們來到一家有舞女伴舞的酒吧,給我們灌了不少香檳。酒吧里有一個漂亮的安南舞女,她牙齒發(fā)黑,舞卻跳得妙不可言,一直陪我跳到凌晨兩點方才罷休。
“打手”的特工也讓我在林那里挽回了面子。通過他,我聯(lián)系上了當?shù)鼐炀珠L的法國女友,她以修指甲為業(yè)。令我驚訝的是,她居然答應了我提出的條件,讓林的好奇心得到了滿足。就這樣,我在他眼里的形象變得高大了不少,看來我在中國注定要成為一個偉人。
到了昆明,又有一名秘密特工前來迎接。盡管前往重慶的機票早在一個月前就已經(jīng)預訂一空,但他還是在一架裝載高辛烷汽油的運輸機上為我們找到了位置。飛行員是一個名叫伍茲的美國人,他在中國已經(jīng)飛了6 年,在這一帶頗有名氣。在飛往重慶的途中,伍茲把飛機交給副駕駛操作,跟我聊了半個小時。他非常小心,不問我是干什么的,對此我很高興,因為我不想對他撒謊。在避免盤根問底方面,今天的東方跟舊時的美國西部是一樣的。外國人從來不過問彼此的私事。若不是某種必要,或者是政治或犯罪活動的緣故,一個像我這樣的白人為什么要前往重慶呢?伍茲好心地提出,他可以安排我住在美國的炮艦上,因為他說重慶已經(jīng)沒有地方可以住宿了。我解釋說我的食宿全由翻譯安排,他就不再多說,聊起了別的話題。
我們一路在云層上空飛行,我完全看不見中國大地的面貌,直至飛機忽然奇跡般鉆出云層,降落在長江江心的一片小沙洲上。北面就是重慶市區(qū),它坐落在小江與長江交匯處的崎嶇地岬上。放眼望去,遍地都是用泥土和竹子蓋的小屋,以及顏色暗淡的低矮石屋。這幅陰沉的畫面讓我感到非常壓抑,仿佛就像邪惡即將降臨前的黑暗征兆。
進入市區(qū)之后,也沒有什么東西能夠驅(qū)散這種壓抑的感覺。一條小舢板把我們載到一面峭壁腳下,幾乘轎子抬著我們登上300 級臺階,來到泥濘的街道上,一輛小汽車正在這里等候。我們沿著狹窄的公路,在兩旁成串的黃包車中間穿行,通過西城門,駛到了一幢四層小公寓樓前。小樓位于小江側(cè)畔,這條江是重慶市區(qū)的北部邊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