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祠堂里女兵早就忙開了，洗的洗，涮的涮，縫的縫，補(bǔ)的補(bǔ)，她們沒有因為要等連長請示而消停。倒是大刀團(tuán)的爺們，此時都閑下手腳，有的光著脊梁，只穿大褲衩，也有的干脆脫光衣裳，用棉被芯裹著身子，在一旁看看熱鬧，嘴里還銜根稻草之類，像爺們似的享受著。難得抓到一幫如花似玉的公差，何不狠狠使一把，外衣內(nèi)褲，被套枕套，統(tǒng)統(tǒng)泡到水里，來個干凈徹底。祠堂里有個長長的石頭水槽，直通天井蓄水池，那刻，水槽被衣裳被褥占滿了，洗滌劑全是稻草灰，女兵們在水槽前站成長長一排，衣袖高高挽起，露出藕般雪白手臂，撩水搓衣，嘴里嚶嚶答答，又說又笑又是唱，就像在跳搗衣舞。更有棒槌，在石槽邊沿敲出陣陣脆響，起伏彼起，真是：皖南一片月，滿祠搗衣聲。

女兵們忙，官兵就陪著她們嘮客，問她們是哪里人，都當(dāng)幾年兵了。女兵邊忙，邊回應(yīng)著。負(fù)責(zé)一營長周志高的，是李二妞。二妞是童養(yǎng)媳出身，公婆原先準(zhǔn)備等養(yǎng)到18歲，再讓她跟比她小三歲的兒子圓房，成為正式媳婦，就在圓房前一天夜里，她逃出婆家，從江西騖源跑到皖南來參加革命了。在女八連，李二妞跟王吉娣同年，都是30歲。李二妞洗好了周志高的被套，晾在天井繩子上，就給他縫內(nèi)褲，周志高下身光屁股套著滑殼棉褲，上身光著脊梁，坐在二妞身旁，看她飛針走線。李二妞說：“你們這些男同志啊，內(nèi)褲破成這樣子了，也不補(bǔ)一補(bǔ)?！敝苤靖哒f：“破了省事，到了夏天風(fēng)涼?！崩疃び謫枺骸澳銈冊趺催B換洗的內(nèi)衣都沒有？”周志高說：“我們大刀團(tuán)，原先是由地方的幾個民團(tuán)組建起來的，有溧陽的大刀隊，有高淳的小刀會，組建后就沒有得到像樣的供給?！崩疃ふf：“難怪你們，眼下都過了谷雨，身上穿的還是冬裝，我真替你們著急！再過些日子，天熱起來，你們褲襠里不要著火了？”“著了火，燒光了更涼快?！敝苤靖咴捓锏脑挘ぢ牫鰜砹?，二妞雖然沒跟小她三歲的男人圓房，進(jìn)了婆家門卻一直帶著小男人睡覺，曉得男人的那點事，周營長想用話來沾她的便宜，太小看她了。二妞瞪了周志高一眼，放下手里針線，跑向灶房，從灶膛里抽出一根燒殘的樹根。樹根還有暗火，從灰里抽出，隨即就被風(fēng)吹出一載紅紅火焰，二妞舉著走到周志高跟前，就朝褲襠間戳去：“我現(xiàn)在就給你燒一燒，讓你提前涼快涼快！”周志高一看二妞動真格的，連連擺手，道：“二妞同志，我不過開個玩笑，你怎么就當(dāng)真了？”“給我好好舉著！”二妞將樹根遞了過去，周志高連忙舉到手中，給二妞照明。二妞重新拿起針線，嚴(yán)肅道：“以后不許跟我們女兵開這樣的玩笑！”周志高連忙說：“我以后再也不了?！?/p>

兩人正說著，馬虎就牽著馬進(jìn)了祠堂。天井里光線不足，僅有的幾盞馬燈，根本不夠用，好多女兵都是借著月光縫洗?？匆娭苤靖呤峙e火把，跟李二妞配合得天衣無縫，便走過去大聲說：“一營長，還是你有辦法?！敝苤靖呖嘈α艘幌?，道：“這是二妞同志想的?！瘪R虎將手一揮，沖著天井里女兵喊道：“同志們，師長已經(jīng)同意你們在這里過夜了，你們就放手干吧，我們大刀團(tuán)虧待不了你們?！闭f完，就拿眼看跟在身后的王吉娣。

王吉娣隨接著馬虎話頭，也來了個戰(zhàn)斗動員：“同志們，手腳都給我快點，把大刀團(tuán)每位同志都收拾得干干凈凈，聽見了沒有？”

“聽見了！”女兵齊刷刷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