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人證實，火災比六月的天氣還難捉摸，說來就來，說走就走——像一條悠閑的游龍，在街道，或者在公路，逛蕩一圈，隨即便消失，只留一道焦黑的燒痕，除去給市政及環(huán)衛(wèi)增添些許麻煩，倒沒有任何財產損失。有時候，火災會在傍晚時分露一下臉，像絢麗的晚霞停留在半空，片刻之后逐漸消逝。另外有人說得更神奇，火災具有社會道德感，它一而再、再而三地光顧色情行業(yè)：桑拿浴室、洗頭房和路邊店，他們看見火災把各色各樣的光著屁股的男男女女趕到眾目睽睽的大街上，一位經(jīng)常在電視里拋頭露面的頭頭也在其中……最飽眼福的一回，上百對赤裸男女被火災趕出來，在嚴寒的露天里，出盡了洋相。

如果人們用常識解釋不了某種事物，一般都會傾向于神秘主義，或者像報紙和電視里說的，相信起迷信來。話得說回來，傾向于神秘主義和相信迷信，也屬于常識的一種。科學家大聲疾呼，要絕對相信科學，沒有科學解釋不了的事物?？墒抢习傩詹豢赡軅€個都是科學家，老百姓只能看到什么就相信什么。舉例說，報紙上電視里信誓旦旦地宣稱，老百姓的人均收入已達到多少了，戶均住房面積達到多少了，老百姓一看就笑了，笑得幾天停不下來——還有誰比他自己更清楚收入和住房情況呢？火災是科學還是迷信，老百姓只能用自己的親身感受去證實，而老百姓的證實又沒有實質性價值——每次火災的引發(fā)、范圍、后果均是眾說紛紜、爭論不休的。

另外，生活中總有渾水摸魚的人，總有別有用心的人——科學有利就供奉科學，迷信有利就供奉迷信，撈一把是一把。

例如，汪榮霸的水產市場燒過兩次，給兩類人帶來了很不錯的機會：一是在火災現(xiàn)場組織觀眾吃燒熟的魚鱉蝦蟹，并提供鍋碗作料，收取正當費用——以此類推，在火災現(xiàn)場做各種交易和生意的人越來越多了，雖不可能成為支柱產業(yè)，畢竟解決了不少人的就業(yè)出路。二是像“張?zhí)鞄煛边@樣的高人，由于汪榮霸本人堅持是“遭天譴”，誰也說服不了他，“張?zhí)鞄煛币騽堇麑Вo了汪榮霸以正確的指引。也由于“張?zhí)鞄煛苯o“風月寶鑒”做了新的考證，在熱衷于“紅學”的人群里贏得了極大的好評；不僅如此，通過汪榮霸的四處宣揚，“張?zhí)鞄煛痹谌罕娭心耸敲曔h播，突然走紅起來。聽好多人說，已有幾個電視頻道前去和“張?zhí)鞄煛苯忧?，希望制作幾檔高收視率的節(jié)目奉獻給廣大觀眾。也有某某大學給“張?zhí)鞄煛背噬狭似笗?，希望能夠設立一個講壇，請他用科學之外的方式補充一下科學解釋不了特殊現(xiàn)象。某位德高望重的教授說了，科學也好，迷信也好，并非水火不相容，需要的時候，兩者可以做適當?shù)幕パa。

好在一點，盡管火災頻發(fā)，難以檢測和預防，但對整個城市生活尚未構成過多危害——至少到目前為止，在大部分市民中，尚未產生像瘟疫那樣的大難臨頭的群體性恐慌，這得感謝老百姓天生的隨遇而安的本性了。

頭頭和老百姓不同。老百姓不在其位不謀其政。頭頭都是高瞻遠矚的，都懂得未雨綢繆的含義——火災成了城市的公害，該想方設法解決它。但是頭頭不是神仙，掐算不出火災何時出現(xiàn)，即使他們自己，也受著火災的威嚇，免不了有一點點后顧之憂。

一位頭頭私下里告訴同僚（事前反復叮嚀：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千萬不能擴散，這當口，多少雙眼睛盯著我們?。辉缙饋?，他像往常一樣打開窗戶透透新鮮空氣。天氣晴朗，藍天白云，他在陽臺做倒立運動（已堅持數(shù)十年）。倒立運動對人體益處多多，古希臘人和古埃及人都論證，從血液循環(huán)到大腦記憶，再到心臟心血管，一直到四肢每個關節(jié)（他還特別擠眉弄眼地提及對男性性功能的幫助），益處多多，這叫做醫(yī)學科學，科學總該相信吧。他倒立了大約一刻鐘左右（平時一般做半個小時），忽然看見一道灼亮的火焰從天而降，像一條巨蛇（能感覺到它的重量），飛快地穿過陽臺門，在他的書房巡游了一圈，又從陽臺門出來，飛上天空不見了蹤影。他當時仍在倒立，由于驚嚇，摔倒在地，屁股摜得生痛，腰也扭了，咬牙爬起來，跑進書房查看，發(fā)覺書架和天花板都有燒灼過的焦黑的痕跡，墻壁上掛的兩幅書法卷軸還冒著煙，你說嚇不嚇人？

另一位頭頭的遭遇似乎更帶故事性。這位頭頭是狂熱的書畫愛好者，與別的頭頭不同，他的所有業(yè)余時間全部花在寫字畫畫上（別的頭頭總有沒完沒了的應酬和社交），幾年下來，作品已堆積如山。于是有好事者出面慫恿他舉辦一個書畫展覽，在為民辦事之余，亦可推動社會主義精神文明的建設，為民族藝術增添光彩。頭頭欣然允諾，他一貫認為，自己雖然做了頭頭，本質上卻是藝術家。展覽開幕那天，人山人海，禮炮軍樂熱鬧非凡，幾千只花籃堆到了數(shù)層樓高。由于作品太多，展覽館場地不夠，便在外面廣場架起臨時展板，廣場仍然不夠，延綿到了大街，有數(shù)公里長。觀眾在一幅一幅作品前品賞（那些胸前掛著紅花和嘉賓牌子的畫家們和書法家們邊參觀邊滿頭大汗地叫嚷：了不得，了不得啊！幾百年難得一見的天才之作），一天也品賞不完。所以，年老體弱的觀眾吃不消了，中途因體力不支而癱倒的人著實不少（據(jù)說有人一命嗚呼了）。忽然，大火就燒起來了。許多人認為，作品著火是有人抽煙不慎造成的；也有人認為，肯定是有人故意縱火；當然，相信迷信的人也為數(shù)不少，幸災樂禍地說著風涼話：頭頭不是個東西才遭來天火；后經(jīng)消防部門嚴格檢驗，否定了抽煙和縱火的可能，因為從數(shù)公里長的燒痕判斷，簡直像定向爆破那樣精確和嚴密，一般火災不是這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