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災成了城市生活如影隨形的伙伴——正如俗話所說,水火無情,其破壞性自不必說。假如僅僅是偶然,人們對它的認識和態(tài)度是一碼事,如果已成家常便飯,性質是不一樣的。頭頭很有意思,姿態(tài)曖昧,讓底下人費解,媒體當然看頭頭的眼色,雖沒捂蓋子,基本上三言兩語報個消息;至于公安消防部門,頭痛醫(yī)頭腳痛醫(yī)腳,哪里有火災就往哪里施救。
老百姓素來不關注什么叫做真相,老百姓只喜歡奇聞異趣——閑來無事湊個熱鬧而已。也難怪老百姓喜歡湊個熱鬧,平時的日常生活要多乏味有多乏味——今天復制昨天,明天復制今天,毫無起伏和變化,多沒勁啊。好不容易輪到每天有幾處大大小小的火災,就像每天有大大小小的節(jié)目可看——趕場子似的一處一處趕著去看,胃口自然被吊了起來。據說外國的狂歡節(jié),萬人空巷,大人孩子都是欣喜異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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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時下流行的說法,戎德德是“二手”男人。田蓮蓮嫁給他之前,他已結過婚,并生有一子。戎德德的前妻是發(fā)燒級的出國迷,一心要做國外僑民,費盡了周折,最終被一偏遠島國接納,帶了兒子前去定居。戎德德雖然身為螺絲釘式的公務員(他常常這么自我調侃),內心卻充滿了灰色的想象力和執(zhí)拗的激情,田蓮蓮最初對他的評價是:“與上帝一樣自戀的詩人。”
戎德德生性比較孤僻,內心對外人很提防,老是陷于沉思默想,這樣的人往往容易中哲學和文學的毒。戎德德自小就偷偷寫作,但從不示人,唯一的讀者是他自己。與前妻結婚那幾年光陰,盡管他筆耕不輟,寫了大量作品(裝了好幾箱子),前妻卻一無所知,只道他是循規(guī)蹈矩的老實人:不打牌,不搓麻將,不嗜煙酒,更別說像許多男人那樣泡妞嫖娼了。
田蓮蓮第一次閱讀他的作品,簡直驚呆了——她堅信世上沒有第二個人會以這樣方式,寫這樣的東西——既然他是唯一,別的還用說嗎?好好愛他就行了。戎德德遲疑著告訴她:“蓮蓮,我本打算……我的作品,此生除我自己之外不再產生第二個讀者,沒想到,你破了這道符咒?!碧锷徤彌Q定以深刻的模糊來答復他,說道:“德德,你不是說寫作對你來說是毒品嗎?你不覺得一個人吸毒不夠味道嗎?”“是的”,戎德德低著腦袋說,“寫作是我的毒品,戒不掉,又傷身體,現在搭上你,我于心不安?!碧锷徤徯α?,拿手指戳著他的額頭說:“我不吸,看著你吸,還不好嗎?”
最使戎德德深受感動的是田蓮蓮救了他一命。
那會兒,他被突如其來的疾病擊倒,搶救多時之后,醫(yī)院方面決定放棄。醫(yī)院方面的態(tài)度是站得住腳的。連日來,醫(yī)院組織了多次專家會診,拿出多套搶救方案,派出最得力的醫(yī)生上陣,確實已是恪盡職守了,搶救歸于失敗,說明病人死期已到,除非請來孫悟空到閻羅殿改簽生死簿,否則是無力回天的。田蓮蓮就是神通廣大的孫悟空——不過,她沒本事去閻羅殿,而是像孫悟空大鬧天宮那樣大鬧了急救室。
此前,兩人雖然已經戀愛許多時日,但從沒有向外界公開,連田蓮蓮的家人都還蒙在鼓里。就在醫(yī)院方面拔掉氧氣管,撤去所有搶救設備那一刻,田蓮蓮現身了。她踹開急救室的彈簧門,沖進去,雙手叉腰,尖聲怒喝:“住手!你們想要謀殺他嗎?!”醫(yī)生們(包括戎德德的親戚和同事)目瞪口呆,半路里殺來這么個程咬金,從沒見過,也沒聽說過。只見她沖到戎德德身邊,伸開雙臂,像老鷹護住小雞一般,又尖叫道:“繼續(xù)搶救!否則,我跟你們沒完!”
那位年長的主任醫(yī)生上前來慈祥地勸說道:“姑娘,請你冷靜一點。請你告訴我們,你是誰?和病人是什么關系?”田蓮蓮冷笑著,說:“他是我丈夫,我有權要求你們繼續(xù)搶救!”主任醫(yī)生笑嘻嘻地說:“姑娘,不到萬不得已我們是不會放棄搶救的,你丈夫……這個病人心跳已經停止,死亡已在半個小時以上,對不起,請你不要感情用事,要相信科學?!?/p>
戎德德的親戚同事奇怪透頂,交頭接耳議論起來。戎德德什么時候又娶了個年輕美麗的姑娘?就算德德做事再秘密,也該看出點蛛絲馬跡來。戎德德的姨媽說話了:“姑娘,德德娶你,我們怎么不知道?你搞錯了吧?”田蓮蓮眼里噙滿了淚水,輕聲說道:“把他救醒,問他一下,不就真相大白了嗎?”主任醫(yī)生有些不耐煩了,粗聲大氣地說:“請你別來添亂行不行?人已經死了怎么救?你讓死人做證明,算什么邏輯?不是笑話嗎?”戎德德的姨媽跟著譏諷道:“德德沒有財產,一個子兒都沒留下來,姑娘你別費心機了?!?/p>
這伙人打算強行將田蓮蓮驅逐出去,沒料到田蓮蓮迅速掏出一把明晃晃的尖刀,對準自己的喉嚨,一字一頓地說:“你們不搶救,就等著收兩具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