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頭把我?guī)нM一間溫暖的書房,就在酒窖的一墻之隔。這里燈光明亮,四壁除了低垂的絳色絲絨簾幔,就是那些一人多高的書架,里面擺著比磚頭更厚的書本。老頭又看了我一眼,拉開一張大桌子后面的抽屜,取出一沓照片往桌上一放,向我一招手后,指了指那些照片,不出聲,仰著臉,用他鏡片后面深陷的眼睛一動不動地看著我。
我在每張照片上都看到了我跟娜拉塔莎在莫斯科盡情游玩的那三天,我們是那樣地般配與甜蜜。
我把這些照片往桌上一扔,對他說,這是什么意思?
老頭笑了笑,讓我在他的對面坐下。他從西裝的內袋里掏出一支鋼筆,隨手拿起一張照片,在上面畫了個圈后,遞給我,說,你被人跟蹤了,從你一踏進莫斯科開始。
我又把所有的照片看了一遍,發(fā)現(xiàn)每張背景里都有這個鋼筆圈著的男人。他第一天穿著格子呢西裝,第二天穿著尖領夾克衫,昨天是大翻領的毛衣。老頭說跟蹤我的人叫科勃涅洛夫,是海關稽查隊的偵察員。我說,我是個生意人,我不是走私犯。
老頭微笑著說,那你跟他去說。
我盯著他看了會兒,說,你也一樣讓人在跟蹤我,從我一下火車開始。
我對你負有責任。老頭說,確保你在莫斯科的安全,是我對伊萬納耶夫·克拉薩夫科斯伊維基兄弟的承諾。
伊萬納耶夫·克拉薩夫科斯伊維基是伊萬那個長得一口氣念不完的名字中的一部分。我說,我有什么不安全的?這是世界上最大的社會主義國家的首都。
也許明天就不是了。老頭說著,臉上的笑容就沒有了。他再次拉開抽屜,取出一把裝在信封里的鑰匙,讓我離開這里后馬上住到烏克蘭飯店去。那里是外交部的國賓館,不管莫斯科在今天將發(fā)生什么變故,那里都將是最安全的地方。
我說,莫斯科會發(fā)生什么?
老頭沒有回答,卻把頭抬得更高,看著屋頂那盞水晶吊燈,好一會兒才說,談談我們的生意吧。
他的意思是打算資助我,并找一個第三國在中國成立一家物資公司,趁著現(xiàn)在中國到處都在興辦中外合資企業(yè)的機會,讓我們的鋼材生意在每個環(huán)節(jié)上都合法化。他讓我要放眼看到未來——未來的世界不是在合作中較量,就是在較量中合作。
我說,你不怕我卷著你的錢跑了。
金錢只是通往天堂的工具。老頭笑著說,伊萬納耶夫·克拉薩夫科斯伊維基兄弟相信的人,我沒有理由懷疑。
可我信不過你。我說,我連你叫什么都不知道。
老頭又笑了,說他早已不記得自己的姓名,但大家都叫他瓦西里。
這是個俄羅斯英雄的名字。后來,我從伊萬嘴里得知,這個被人稱做瓦西里的干癟老頭是蘇聯(lián)黑道上的傳奇人物,他控制著莫斯科三分之一的黑市與軍火買賣。他的父親是蘇聯(lián)元帥朱可夫手下的一名將軍,肅反中以反黨與叛國罪被斯大林親自下令槍斃。他本人也曾被槍斃過三次,卻三次都從槍口下不可思議地逃脫。伊萬在當邊防軍時放過他一條生路,作為報答,他給伊萬以最大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