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讀高一那年，妹妹讀小學(xué)。父親對母親說：“孩子們的學(xué)費貴，咱們收入少，我買輛二手拖拉機，忙完農(nóng)活兒，到外村轉(zhuǎn)轉(zhuǎn)，用掛面、小米換紅薯賣，抓撓幾個錢，供孩子讀書用?！?/p>

車買回來了，父親學(xué)開車，父親進貨，父親下鄉(xiāng)了。周六或者假期，父親讓我跟他下鄉(xiāng)，說是鍛煉鍛煉。那時我已經(jīng)十六歲，胳膊腿明顯粗壯，很有些男人的樣子了。每天換來的地瓜干都用麻袋裝好，一麻袋一百斤。生意好時，一天有二十多麻袋。最累人的是往車上扛麻袋。當(dāng)我挺腰憋氣把一個麻袋甩到背上時，卻被父親拽下來，說沒經(jīng)過鍛煉別傷了腰。讓我不安的是，我感覺到了父親的衰老。一開始，父親雙手抱著麻袋往車里放。麻袋越垛越高，就讓我和他抬著往上扔。再高一點，父親讓我?guī)退诺奖成?，踩著墊板往車上扛。好幾次，看到父親左右踉蹌的腳步和他在墊板上前后搖晃的身體，我被嚇出一身冷汗。父親擦著汗，沉重地喘息著，對我苦笑：“年輕時，抓起來就扔到背上了?！比缓髧@口氣。

父親走街串巷，一干就是六年，直到我參加工作一年后，堅決讓他停下來。他掙的錢供我和妹妹讀完了大學(xué)。

我知道，忙忙碌碌的父親慢慢老了。當(dāng)我毫不費力地扛起那個麻袋時，我感覺到了父親躲閃的目光。

2005年春天的一個下午，我正在單位忙活，意外地接到了父親的電話。平常父親都是打電話到家里，和我兒子拉呱逗樂，電話打到單位，還是第一次。父親叫著我的乳名，聲音緩慢遲疑，似乎正強忍痛苦，他說：“我最近腰痛得特別厲害，不敢彎腰干活兒，夜里痛得睡不著，想到縣城的醫(yī)院去看看，我自己去怕找不著頭緒，你能不能和我去一趟？”妹妹遠在另一個城市，自然我必須去。工作十年了，父親還是第一次向我提要求。但那幾天實在脫不開身，我就和父親約好時間，讓孩子媽媽陪他去，恰好一個同學(xué)在縣醫(yī)院，也放心。電話里父親遲疑了一下，說：“好吧?！?/p>

那天妻子回來時，我正和兒子吃中午飯。妻子說：“咱爸的腰病很厲害，原來的骨折未完全愈合，還有骨質(zhì)增生、椎間盤突出。你怎么沒和我說過他骨折的事？”

我一下僵在了那里。

“他不肯到咱家來。我坐上車的時候，咱爸還站在售票處的一邊，我看見他拿著那張CT片子，掩著臉哭了?！?/p>

我放下饅頭跑到陽臺上。

客廳里，兒子在問他媽媽：“爺爺哭啥？媽媽，爸爸怎么也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