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從他身邊繞過去,可是他認(rèn)出了我。他也許一直在等我,要不就是聽到我嘔吐的聲音跑了出來。他站在那兒,燈光在他身后。我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不過我知道那張臉一定不會好看。
我們面對面站了有一秒鐘。我嚇壞了,我們誰都沒有開口。我不禁想起了露西爾,她在干什么呢?怎么聽不到她的動靜?她大概還躺在床上等我回去吧,也許她正懊悔不該打開那最后一瓶葡萄酒。
蘭尼突然捏緊拳頭打了過來,我瞧得一清二楚,但卻毫無辦法。他瞄得準(zhǔn)準(zhǔn)的想打我的要害部位,他先把拳頭往后縮了縮,然后猛然打到我鼻梁上。也許他本想打我鼻子,只是光線不好,沒有打準(zhǔn)。我只覺得眼睛一黑,直冒金星,像是頭朝下跌下了電梯升降井。周圍的一切似乎都離了我一大段路,我模模糊糊地看見蘭尼又拔回了拳頭,我只是稍微想避一避,這一拳他打在我肚子上。我跌倒在地,縮成一團(tuán)。真是倒霉透了。我只覺得地板左搖右晃的,我想蘭尼一定會要我的命,心里真是難過極了。就這樣死,真是倒霉!我又見到他的腳朝我走過來,知道他是想來踢我。我急得要命,慌忙撐起身子:無論如何我也要躲開這雙腳。我這輩子還從來沒有這樣急切過,不錯(cuò),我曾經(jīng)急著要露西爾;我曾經(jīng)急著想學(xué)好希臘文;我也曾經(jīng)急著要把鋼琴彈好;但這一切都比不上這時(shí)我求生的欲望。蘭尼的腳越來越近,我使出最后一點(diǎn)力氣,朝樓梯那邊沖了過去。
盡管身上痛得難受,但我別無他法。一到樓梯口,我便蜷起身子往下滾去。樓梯真像是長得滾不到頭,我覺得乒乒乓乓地滾了似乎有十分鐘。真晦氣,不過總算到了底。我躺在樓梯口的席子上,心想這回算是完了。我一只胳膊屈在身子底下,我以為鎖骨肯定跌斷了。
不管我是真的受了傷,還是出于自己的想象,總有另一種更強(qiáng)烈的感情,那就是恐懼。我聽到——也許這只是幻覺——周圍好幾家打開了門。我又像是聽到蘭尼咯噔咯噔地追下樓來,不過這不大可能,只是我心中的想象罷了。但是,這么一嚇,無論如何我也得走。我站起身來,沖出大門,跑過兩三條街之后才停住腳步,瞧瞧自己到底有沒有跌斷骨頭。
說來也怪,我倒沒傷著什么?;蛟S因?yàn)楫?dāng)時(shí)我還是醉醺醺的,才這樣一下子就倒了下來,沒傷筋骨。我渾身上下摸了摸,骨頭都好好的,總算沒送命,平平安安地從蘭尼手里逃了出來。不過,從另一個(gè)角度上看,我還有好幾件麻煩事兒。時(shí)已深夜,我還在外面逛蕩——我根本不知道回家該怎么走。我才挨了打,身上衣服又被自己吐得不成樣子。想著這些問題,我漸漸忘掉了別的事。不過我并不絕望,我遇到了麻煩,但我挺得住,世上遇到麻煩的人多的是。
沒過多久,我猛然想起這一切的根由,不禁傷心起來。我克制不住,沒法再充硬漢。我想到,正是自己種種新的決心使我走進(jìn)了死胡同。我就是不愿像個(gè)蟲子似的鉆在希臘文法里,才沖出來領(lǐng)略一下真正的生活的。結(jié)果呢,卻落到了如此地步。渾身上下全是吐出來的臟東西,頭上被蘭尼打的地方還在陣陣作痛;半夜三更,我可憐巴巴地倚在墻上,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
剛沖出來就落得這么個(gè)下場?世界就是這么個(gè)樣子嗎?
看來事情就是這樣。我坐在人行道邊上,雙手掩住了臉孔。一會兒,熱淚從指縫中淌了下來。擦干眼淚,我真覺得自己仿佛斷了氣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