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慢慢地溜過去了。十一點一刻時，艾莉諾又上樓到我書房里來了。看得出來，她一直竭盡全力克制著自己，這會兒實在忍不住了。這不能怪她，我自己也正打算下樓去看看她怎么樣了呢。

“阿爾弗雷德，”一闖進門她就說，“我馬上去打電話給警察局?！?/p>

她的意思自然是要我去打電話。她一向不喜歡打電話，尤其是怕打給政府機構(gòu)。

“為什么呢？”明知她的用意，我卻故意這樣問她。

“杰里米這么晚還沒回來，一定是出了事，”她說。她越說越慌張，拼命地忍耐著，臉漲得通紅?！耙欢ㄊ墙o汽車什么撞了。我們卻還像個沒事人似的安安穩(wěn)穩(wěn)坐在這里，這會兒還不知道他在哪個醫(yī)院里，也許渾身是血，說不定會送命呢。”

我知道，在她萬分慌亂的精神狀態(tài)下，是沒法同她說清道理的。因此我沒有再和她爭論，便走下樓去打電話。其實，要是杰里米真的出了什么事，醫(yī)院會立刻通知家中的。不過，既然只有這樣才能使她放心，我可不忍心拒絕她的要求，我撥了警察局的號碼。

在等人接電話時，我想起即使杰里米在失去知覺的狀態(tài)下被送進了醫(yī)院，別人也很容易確定他的身份。我忍不住掉過頭去問艾莉諾：“他衣服上有名字嗎？”

“有，你不是不知道?！彼淮鹆艘痪洹Ｋ环闯B(tài)，口氣那么生硬，我還從來沒見過她急成這樣呢。

自然，警察局回電話說并沒有什么事故牽涉到杰里米。我倒有點難為情了，因為時間還不算太晚（還不到半夜），我這做父親的未免太大驚小怪了。聊以自慰的是，這么一來，總算可以讓艾莉諾放心了。

但艾莉諾根本就放心不下。在她看來，杰里米沒被汽車撞到，那他一定是被人拐走或是遇到其他什么不幸了。她明白我對杰里米遲遲不歸自有看法，也就不愿同我多談，只是一言不發(fā)地走到廚房里，坐在桌邊，一會兒握緊雙手，一會兒又松開來，真是煩惱得不得了。我跟著她走進廚房，起初兩人都沒說話，但過了一會兒便你一言我一語地頂撞起來，幾乎要吵架。這還是四十年來第一次，我不想多講了。我這兒之所以提一下，是因為這也說明有一件麻煩事就難免會招惹起第二件來。我上樓回到書房，煩惱得提不起精神。我生自己的氣，也生艾莉諾的氣，心頭只覺得越來越不安。杰里米一天天長大，少年人到了一定的年紀(jì)都會有一種造反心理，對此我不是沒有準(zhǔn)備。我早就決定盡量避免發(fā)生沖突，以免弄得家里劍拔弩張的?？涩F(xiàn)在呢，才有了苗頭，我竟像個下等人一樣控制不住自己，和艾莉諾頂起嘴來。

我點起煙斗——比平時要多抽兩煙斗了。正在這時，教堂的午夜鐘聲響了起來，我不禁想，這斗煙滿可以算到第二天的量里去了。但這想法絲毫也沒使我心里快活些，我心事重重地坐下身來等候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