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是一個成年人,我僅僅是一個小孩子,但是,在我們靜寂的公寓外的有聲世界里,他什么都聽不到,什么也講不了,我不得不成為他指定的耳朵和嘴巴。當我還是一個小孩子的時候,那時還不足五六歲,我就有了這項任務。有一天,他帶我去街角處的家禽店,店里的雞肉掛在天花板上的鉤子上,它們已經死了的眼睛都直直地望著落滿鋸屑的地板。父親的手開始活動了。
“告訴赫爾曼先生,我們今天想要一只肥雞。”他比畫著,兩個手指上下移動,就像啄食的鳥嘴。他的某些手勢那么逼真,讓我忍俊不禁。父親也馬上跟著我笑起來,然后他會做更夸張的動作。一會兒,我們周圍的人也跟著笑起來。當我稍微長大些,我才知道,其實,他們哪里是跟著我們笑,他們是在嘲笑我們。
下一站是去賣蔬菜的攤位。
“媽媽莎拉喜歡玉米,”他比畫著,他的手指富有想象力地從遐想中把玉米棒心兒碾碎,“但是必須是新鮮的,絕對新鮮的那種。”我的工作是挑選最多汁的棒心兒、且有最金燦燦的耳朵,最肥碩的紅番茄,最重的土豆,最鮮嫩的萵苣頭。
“不錯?!彼鲋謩?,豎起大拇指來,“這些都太完美了?!备赣H經常這么講,哪怕我很用心地挑,最后挑出的西紅柿里卻爬出一只肉肉的大菜蟲來。
“只要像這樣好的西紅柿,才會吸引這么漂亮的蟲子呢。”他比畫著。
我們走到大街上,父親的手告訴我,“明天我們去動物園?!?/p>
他的手無比神奇,一下子變成了很多動物。他們緩緩地搖動,仿佛大象的鼻子。手指彎曲,它們抓著他的身體一側,就像一只滑稽的猴子。它們輕輕地擦著鼻子,又像一只老鼠正抽動著胡須。接著,他的拇指從合攏的手掌里向外窺探,仿佛一只烏龜的頭。我望著他,父親的手在空氣中變化多樣,我眼前仿佛出現(xiàn)了一片動物園,里頭有飛翔的鳥兒,有滑動的蛇,有會咬人的短吻鱷,還有身體光滑的、會游泳的海豹。
路人停下來看著我們。我的眼睛只盯著父親的手,想象著我們到時候會得到怎樣的樂趣,會看到什么。
回家的路上,我們經過一個坐在路邊的人,“我餓了?!彼吐暤卣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