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伐木工砍樹那樣讀書
有一天,讓突然沖我冒出一句:“你看書快得就像伐木工砍樹?!辫b于讓對森林的熱愛,這個比喻讓我大吃一驚。他說得對,不過我得暴食癥已經很久了,小時候讀《故事與神話》,就像啃香脆的面包棍那樣速度驚人。
因為結識了許多臭味相投的朋友,我開始了所向披靡的“砍樹”生涯。在德雷內,聽著雨聲和戴勒合唱團的音樂(那個季度的另一個新發(fā)現),我與昂德里耶一家人一起吞下了《人間喜劇》。幾年之后,輪到吉奧諾的書被砍。在普羅旺斯的波萊納,知了的叫聲令人抓狂,我和弗朗索瓦、奧利維埃躲在灌木樹蔭下大談吉奧諾,想起“洋溢著女人味的風景”這樣的妙語,笑得死去活來。有一天,趁著吃色拉拌飯,我們把碾碎的米粒抹在嘴角,在被陽光曬得發(fā)燙的草叢里翻滾,模仿《屋頂上的輕騎兵》里垂死掙扎的霍亂患者。后來讀《埃納蒙德和其他怪人》的時候,我已經離開普羅旺斯,這部作品的筆調生硬得就像磨刀石。有些人只讀過吉奧諾那些再生紙般萎靡不振的作品,便對他口誅筆伐,他們真該多讀一些書再下結論。
我總是這樣暴飲暴食地讀遍某個作家的全部作品。莉塞特極力推薦布林克,我就沖進斯多克出版社,風卷殘云地搜走了他所有的書(書名都起得很有詩意)。讀辛格和科萊特也一樣。某個晚上,第一次讀到西默農的書,我就知道未來幾年里又將倒掉一片森林。
問題在于,有的作家高產,有的作家難產。一口氣讀完了他們所有的書,就得再等上三年才能看到一部新作。這些作家真不夠意思,他們不在乎讀者的憤怒,不慌不忙地等待著靈感的閃現或者美酒的激發(fā),高興了寫本書玩玩,沒錢了寫本書賺稿費。我熱切期待著科馬克·麥卡錫的新作,就像眼巴巴盼著肉骨頭的小狗。
不管怎么說,喜愛“七星文庫”的人們肯定會得營養(yǎng)不良癥,但他們依舊癡迷。了解一部作品或一個作家并加以模仿,沒有比這更好的了。讀者可以慢條斯理地分析作家的癖好、弱點、惰性、技巧和章法,感受乞丐在太陽下一個一個壓扁虱子的快樂。讀者漸漸習慣了作家的怪癖,就像接受朋友身上的缺點。作家變得平凡,太過平凡,變得像家人一樣熟悉親近。當然,與維亞拉特交往沒什么好處,記住和他保持距離。讀過《寵姬》和《我母親的書》之后,我想讀遍科恩所有的作品,也不在乎其余都是炒冷飯,其實不讀也罷。最糟糕的是見到作家本人。我曾在訪談節(jié)目現場目睹一個神話的破滅,我心目中的英雄正襟危坐,拘謹得像咖啡勺里的方糖。朱利安·格拉克是明智的,他始終躲在出版商背后,低調安分,我因此毫不猶豫地原諒了他那本拙劣的《七座小山丘》,一部地理教師編的平庸教材,實在有失格拉克的水準。
作為成年人,確實不該再像伐木工砍樹那樣讀書。暴飲暴食會引起消化不良,看書貪多貪快,也會不解其中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