彰化女中的單身女老師,是兩個人住一個房間。我跟另外一個名叫張榮蓀的教國文的女老師住在一個房間,隔壁住的是彰化女中的訓導主任吳學瓊和她的同鄉(xiāng)教國文的楊菁,我就跟她們住在單身宿舍里,漸漸地熟悉起來。在白色恐怖時期,楊菁是第一個被抓起來的,后來關了很多年。那時我已經(jīng)懷孕了,懷的就是我的大女兒。
彰化女中的校長皇甫珪人很好,她的先生在臺北師范大學做教務主任,她自己帶著兒子住在校長官舍里。我暑假中在左營生下了大女兒,開學以后,校長就讓我?guī)е阅痰呐畠鹤∵M校長官舍。還有一個教數(shù)學的張書琴老師,是校長當年在北平女子師范大學的同學,她丈夫留在大陸,她一個人帶著女兒,也住在校長官舍里,那時這種兩地分開的很多。這樣我們三個女人帶著三個孩子住在一起。1949年12月24日圣誕節(jié)前夜,我先生來彰化女中看望我們,大女兒剛剛四個月大。那天我們三家一起吃的晚飯,吃完飯我先生還跟他們下了一盤跳棋。次日凌晨天沒亮,有人敲門,進來就把我先生抓走了。事實上,他們在來之前,就把我們左營的家給抄了,伯父給我寫的詩就是那時被抄走的。顧先生給我寫的詩,我已經(jīng)裱成了條幅,所以沒被拿走,原件現(xiàn)在已經(jīng)交給了顧之京。還有我老師寫給我的兩封信,當時也因已裝裱,未被抄走。
到了第二年夏天就是1950年6月底7月初,彰化女中的期末考試剛剛結束,我們彰化女中連校長在內共有六個老師都被抓起來了,我當然也在其中。一起被抓的除了校長、我,還有教數(shù)學的張書琴老師、教國文的蘇鏞老師,另外還有一對夫婦,先生是教物理的劉春恒老師,他的夫人是教化學的王秋玲老師。那時是白色恐怖時期,國民政府很害怕共產黨,他們覺得每個人思想都有問題。不知是什么人告發(fā)了我們的女校長。有什么可告發(fā)的呢?當然有。首先是跟訓導主任吳學瓊住同屋的楊菁已經(jīng)被關起來了;后來我先生也出了問題,而且是從彰化女中抓走的,是校長請我來教書的;還有校長的叔叔本來也在這個學校教國文,后來回了大陸——這些都是使她有嫌疑的原因。我們都被關在彰化警察局,讓我們寫自傳、自白書,我們都寫了。后來他們要把我們這些人送到臺北憲兵司令部去,我就抱著吃奶的孩子找到彰化警察局局長。這個人的名字我已經(jīng)記不起來了,我跟他說我先生已經(jīng)被抓起來了,我一個人帶著吃奶的孩子在臺北無親無友的,把我送到臺北,舉目無親,萬一有個什么事怎么辦?在這里起碼還有我的同事和我教過的學生,有什么事還有他們照顧著,你就把我還關在彰化警察局吧,反正我也跑不了。
過了不久彰化警察局把我先放了出來,校長她們就都被送到了臺北。后來聽說這個警察局局長是輔仁的校友,但是當時我并不知道。出來以后,有人就勸我,彰化女中你是不能再待了,這里出了這么多事,你先生還沒有被放出來,萬一過兩天再把你抓起來怎么辦呢!不如離開吧。我想也是,就辭掉彰化女中的工作,帶著女兒離開了彰化。因為我在學校工作都是住在宿舍里,沒有了工作,也就沒有了住處。前兩年我又去過彰化女中,我當時住的校長官舍還在,現(xiàn)在彰化女中的校長還熱情地歡迎我,還請來了當時跟我同時在校擔任家事課的一位女老師來相見敘舊。
離開彰化女中,我真的無家可歸了。沒辦法我只好帶著女兒投奔了左營我先生的姐姐,住在她家。姐夫在海軍工作,我先生是被左營的海軍抓走的,這樣也可以順便打聽我先生的消息。我先生的姐姐家也很擠,是那種日式的房子,只有兩個小臥室,姐姐、姐夫住一間,她的婆婆帶著兩個孩子住一間,我?guī)е畠壕退谧呃壤?。走廊也很窄,沒有床鋪,白天當然不能睡,到中午吃過午飯,人家都要休息睡午覺了,小孩子睡覺不一定是那么準時,我怕吵了人家,就抱著女兒到遠處的樹下去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