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關(guān)《文學江湖》的問答
敬答“九九讀書會”諸位文友
你的第四卷回憶錄一度打算名叫《文學紅塵》,最后改成《文學江湖》,通常書名都有作者的寓意,《文學江湖》是什么意思?
我覺得文學也是紅塵的一個樣相,所以我記述所見所聞所思所為,取名《文學紅塵》。后來知道這個書名早被好幾位作家用過,就放棄了。
“紅塵”是今日的觀照,“江湖”是當日的情景,依我個人感受,文學在江湖之中。文學也是一個小江湖,缺少典雅高貴,沒有名山象牙塔,處處“身不由己”,而且危機四伏,我每次讀到杜甫的“水深江湖闊,無使蛟龍得”,至今猶有余悸。
你把自己的歷史分割成四大段,每段一本,這個布局是“橫斷”的,可是每一時段的歷史經(jīng)驗又記述始末,采取縱貫的寫法,為什么采取這樣的結(jié)構(gòu)?
這個結(jié)構(gòu)是自然形成的,大時代三次割斷我的生活史,每一時段內(nèi)我都換了環(huán)境,換了想法,換了身份,甚或換了名字,一切重新開始?!按笙蕖币坏?,一切又戛然而止。舉個例子來說,我小時候交往的朋友,到十八歲不再見面(抗戰(zhàn)流亡),十八歲以后交的朋友,到二十一歲斷了聯(lián)系(內(nèi)戰(zhàn)流徙),二十一歲交的朋友,到五十二歲又大半緣盡了(移民出國),所以“我只有新朋友,沒有老朋友”,這是我的不幸。
當然我也知道藕斷絲連,但細若游絲,怎載得動許多因果流轉(zhuǎn),既然“四世為人”,我的回憶錄分成四個段落,寫起來也是節(jié)省篇幅的一個辦法。
你把十八歲以前的家庭生活寫了一本《昨天的云》,你把流亡學生的生活寫了一本《怒目少年》,你把內(nèi)戰(zhàn)的遭遇寫了一本《關(guān)山奪路》,你在臺灣生活了三十年,青壯時期都在臺灣度過,這段歲月經(jīng)驗豐富,閱歷復雜,為什么也只寫一本?材料怎樣取舍?重心如何安排?
確實很費躊躇。我的素材一定得經(jīng)放大和照明,我也只能再寫一本,篇幅要和前三本相近,這兩個前提似乎沖突,最后我決定只寫文學生活,家庭、職業(yè)、交游、宗教信仰都忍痛割愛了吧,所以這本書的名字叫做《文學江湖》。
敬答名作家姚嘉為女士
您的回憶錄不但記錄了您個人的步履,更反映了幾十年來中國人的顛沛流離,家國之難,還不時回到現(xiàn)在的時空環(huán)境。書中許多細節(jié),讓人如臨其境,請問這些資料是如何來的?(靠記憶?當年寫的日記?買書?到圖書館收集資料?海外找這些資料困難嗎?)
五十年代我在臺灣,多次奉命寫自傳,由七歲寫到“現(xiàn)在”,到過哪些地方,接觸過哪些人,做什么事,讀過哪些書報雜志,都要寫明白。為什么要一寫再寫呢,他們要前后核對,如果你今年寫的和五年前寫的內(nèi)容有差異,其中必有一次是說謊,那就要追查。因此我常常背誦自己的經(jīng)歷,比我禱告的次數(shù)還要多。
至于臺灣的這一部分,本來想回去找資料,因健康問題久未成行。后來一看,也用不著了,我抗戰(zhàn)八年一本書,內(nèi)戰(zhàn)四年一本書,臺灣生活三十年也是一本書而已,材料哪里用得完?我自己記憶猶新,也有一點筆記,一點剪報,也可以在紐約就地查找,各大圖書館之外, 還可以上網(wǎng)搜索。臺北國家圖書館的“當代文學史料”網(wǎng)站尤其詳盡可靠。
還有,我舍得買書,前后買了五六百本,看見書名就郵購,隔皮猜瓜,尋找跟我有關(guān)的人和事,了解當時的大背景,查對年月人名地名,有時一本書中只有三行五行對我有用,有些書白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