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午門城下的沈從文(11)

人有病 天知否 作者:陳徒手


《一點回憶一點感想》寫于1957年7月,沈從文在那種高壓形勢下寫出了下面反右的表態(tài)文字,其中的況味值得后人仔細品味,其中復雜情感誰能道得清楚呢:

也只有在中國共產(chǎn)黨領(lǐng)導下的新中國,才做得到這樣步調(diào)整齊嚴肅,有條不紊……飲水思源,讓我們明白保護人民革命的成果,十分重要。中國決不能退回到過去那種黑暗、野蠻、腐敗、骯臟舊式樣中去??試想想,這是一個什么樣的新社會!把它和舊的種種對照對照,就知道我們想要贊美它,也只會感覺文字不夠用,認識不夠深刻。哪能允許人有意來誹謗它、破壞它。

……就在這么社會面貌基本變化情況下,住在北京城里和幾個大都市中,卻居然還有些白日做夢的妄人,想使用點“政術(shù)”把人民成就抹殺,把領(lǐng)導人民的共產(chǎn)黨的威信搞垮。利用黨整風的機會,到處趁勢放火。

……以為我?guī)啄陙聿粚懳恼?,就是受了委屈,一定有許多意見憋在肚里待放。料想不到我目下搞的研究,過去是不可能有人搞的,因為簡直無從下手。唯有新中國才有機會來這么做,為新中國絲綢博物館打個基礎(chǔ)。目下做的事情,也遠比過去我寫點那種不三不四小說對國家人民有用。

(摘自《沈從文文集》)

沈從文后來幾次說過,他對反右這樣的政治實在看不懂。

但不管怎么樣,1961年以后的幾年間,沈從文變得少見的活躍,對文藝的看法也樂于表達。沙汀在1962年4月13日的日記中,就記錄了沈從文和巴金、沙汀閑聊創(chuàng)作的一幕。沙汀還在別的場合轉(zhuǎn)述了沈從文的意見,惹得作協(xié)黨組的一些人驚訝不已:“啊,他敢說這個話?”

后來搞政治運動,沈從文就找機會躲著不來。有時碰到李之檀,就悄悄地問:“還沒批判完?”

“文革”初期,沈從文終于沒有躲過去。面對滿墻大字報,他極為憂愁地告訴史樹青:“臺灣罵我是反動文人、無聊文人、附和共產(chǎn)黨,共產(chǎn)黨說我是反共老手,我是有家難歸,我往哪去呢?我怎么活呢?”

讓沈從文震驚的是,寫大字報揭發(fā)比較厲害的居然是他曾幫助過的范曾。沈從文在一張大字報中用了八個字來表達觀后感:“十分痛苦,巨大震動?!?/p>

1962年范曾來到歷博當沈從文的助手,為編著中的《中國古代服飾研究》繪插圖。此間調(diào)動工作,沈從文盡力最多。據(jù)知情者介紹,當時范曾不時給沈從文寫信,有一次天剛亮就敲沈從文的家門:“昨晚夢見沈先生生病,我不放心,連夜趕來。”

“文革”期間與沈從文過從甚密的黃能馥、陳娟娟夫婦說:

那時,范曾畫了一個屈原像。沈先生看后,還是善意地指出一些服飾上的錯誤,說:“錯了。”范曾指著沈先生說:“你那套過時了,收起你那套。我這是中央批準的,你靠邊吧。”

記得那是冬天,下著大雪,路上很滑,沈先生走了一個多小時到我們家。他氣得眼睛紅紅的,一進門就講了范曾的事情。他說:“一輩子沒講過別人的壞話,我今天不講,會憋死的。”我們留下老人在家中吃了晚飯。記得沈先生說了這么一句:“好心帶他,不認人。”

(1998年5月6日口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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