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果凍里的牙簽(4)

煙霧彌漫你的眼 作者:【美】凱特琳·道蒂


“哇,老頭子歲數(shù)真不小,是吧?”凱普驚訝地說。山崎先生這把歲數(shù),讓資深的尸體搬運工都不淡定了。

我和凱普拿來的擔架,其實是一個有著擔架外觀的金屬籠子。我們把山崎先生放進去,上面蓋上一塊不銹鋼板,然后用一張白床單把整個裝置罩起來。從外表上看,我和凱普只是從山崎先生的病房推出一個空擔架,沒有人躺在上面。

我倆推著擔架進了電梯。里面都是普通訪客,手中捧著泰迪熊和鮮花,根本想不到身邊還藏有一具尸體(下次你在醫(yī)院看見兩個成年人煞有介事地推著一個空擔架時,請想想山崎先生)。這些人早早出了電梯,最后只剩下凱普、山崎先生和我一路來到地下室。

“女王醫(yī)院”一直用積極的醫(yī)療環(huán)境標榜自己,展示的不僅是最新科技,還用夏威夷藝術作品裝點墻面。他們用一切手段——偽造的擔架、地下秘密停尸房——巧妙地掩蓋死亡,讓死亡遠離大眾的視線。死亡意味著醫(yī)療系統(tǒng)的失敗,不能讓病人和病人家屬知道醫(yī)院有人死了。

凱普和克里斯很相像:兩個都是體面人,都負責把尸體從大眾身邊運走。對他倆而言,這不過是一份乏味的工作,但在普通人看來,他倆的職業(yè)既神秘又惡心。

前幾次上門服務,我徹底見識了克里斯的沉著冷靜。即使在狹窄到挪不動窩的屋子里,克里斯也能完成任務??粗矍奥菪蛏系恼瓨翘荩麌@了口氣:“拿折疊架來。”克里斯所謂的折疊架,指的是折疊式擔架,戰(zhàn)場上用來運走傷員的那種。我們將尸體綁在這個鬼玩意兒上,然后把擔架側過來抬。一路上,死者的肚子不斷在我們頭頂上下擺動——只要能把尸體運上車,做什么都行。

“這和搬家差不多,”克里斯給我解釋,“都是一些幾何和物理問題。”

面對腐爛的尸體、超重的尸體和古怪的尸體時,克里斯也從未亂了陣腳。說到古怪,有一次我們來到海特區(qū)的一幢宅子,一位紳士領著我們進入一間陰冷、破敗的地下室。他留著尖尖的八字胡,有一雙爪子似的大手,像極了恐怖電影明星文森特·普萊斯。一具男尸躺在地下室的角落里,身體蜷成球狀,一只玻璃眼直勾勾地盯著我們。

“見鬼了,凱特。他在沖我們使眼色嗎?咱們去拿折疊架吧。”

搬運尸體最重要的一點就是不要放棄。聽起來也許有些老套,但克里斯對此堅信不疑。他告訴我,他曾經碰到一具重達400磅的尸體。死者生前是個囤積癖,家里堆得滿滿當當,到處都有蟑螂亂爬。尸體在三樓,克里斯當天的助手拒絕上樓,一口咬定他們二人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把尸體搬出去。“我一下子失去了對他的敬意,”克里斯說,“我最恨那些不愿意嘗試的人。”

在路上奔波的這段日子,我越來越了解克里斯。比如說吧,20世紀70年代,他曾在夏威夷給一個蠻橫的施工經理打工,干了差不多兩年,至今仍對此耿耿于懷。谷歌地圖顯示,那時離他住地方圓三個街區(qū)以內,還住著我新婚不久的父母和年輕的巴拉克·奧巴馬(這很容易讓我聯(lián)想到,他們幾個說不定曾在商店里擦肩而過,或者一起在馬路邊等紅燈)。

給亞當斯家提供上門服務的幾周后,我和克里斯來到瑪麗娜區(qū)的一棟豪宅。我倆一路上談笑風生,談論著夏威夷的天氣和麥克的粗魯無禮。宅子坐落在一條繁華大街上,我們把車靠路邊停好。“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嗎,凱特?”我們往外拿橡膠手套時,克里斯說,“咱倆就像殺手,跟《低俗小說》里那兩個家伙似的。他們前一秒還在車里討論三明治,后一秒就爆了別人的頭。咱們剛才還坐在車里扯淡,現(xiàn)在就要給別人收尸了。”

我們敲敲門,一個深色頭發(fā)、五十歲左右的女人開了門。我沖她咧嘴一笑,看上去特別真誠。在這種時刻,一個誠懇的笑容遠比虛偽的同情有用。

“我等你們好幾個小時了!”她大聲尖叫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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