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伯特·哈斯
想著怎樣對你們談我的詩,我察看書架上的中國詩歌譯本。
1941年3月,我出生于舊金山,數(shù)月后珍珠港被日本空軍轟炸。我父母告訴我們這個發(fā)生于12月8日的事件。他們帶我們?nèi)ズI時聽到新聞。在一個寒冷、陽光明媚的舊金山冬日,我,一個嬰兒,在沙灘上爬著,而他們凝視著太平洋。我父親是生意人,他專門研究有關(guān)大保險公司的稅法,對于我,這是一種神秘但也無趣的題目,是起床、穿衣然后去上班的父親世界的一部分秘密。我父親也出生于舊金山。我母親出生于蒙大拿。她的爺爺開一間小店,在一座礦業(yè)城鎮(zhèn),位于落基山脈的崎嶇地區(qū)。她的外祖父是一個采礦工程師。我父母在舊金山相遇、結(jié)婚,戰(zhàn)后搬到舊金山北部小鎮(zhèn)。他們有四個孩子,我是老二。我在一座充滿書籍和音樂的房子里長大,盡管并非了不起的書籍和了不得的音樂。我媽媽在鋼琴上演奏她那時代流行的美國舞蹈音樂,我父母讀他們那時代暢銷的中產(chǎn)階級小說,并訂閱通過郵局遞送的熱門雜志。我的兄弟和我在二戰(zhàn)后和平但不穩(wěn)定的年月長大。我們做激烈的體育運動,做學校作業(yè)。我們家大概有著和平常家庭一樣多的快樂和不快樂,以及一樣多吸引孩子的秘密和恐懼。
我記得,我和哥哥讀父母訂閱的雜志里詼諧的詩,而且模仿那些詩的樣子嘗試著寫一些。這些習作充滿韻律和文字游戲,雜志編輯從來沒有對我們的努力作出回應。我祖母記得很多詩并且能背誦,我喜歡聽她背詩,但我也以為詩歌是祖父母的事,他們認為讀詩非常高雅,但這對我來說,詩歌則像他們的家具一樣,古老而過時。
我第一次真正讀詩并感覺到詩歌的力量,是在青春期,在某種程度上,當時我覺得世界因為詩歌而變得更加廣闊和更加強烈。有些歐洲詩人的詩——蘭波和里爾克——標注為“詩人八歲時寫的”和“詩人十歲時寫的”,以試圖喚起那個年齡朝我們涌來的特殊敏感性。這想法在詩人如普魯斯特身上,將成為他們的藝術(shù)的全部顏料。詩歌的力量在我們給它命名之前就已存在,但對我來說,它必須跟揭示真相有關(guān)。并非事實真相,也不僅僅是感覺的真實,有點像感覺加思想的真實。我記得在讀某些詩歌時,感覺到有一種驚奇之感,它幾乎讓我頭暈目眩。
而這是些神奇的時刻。學校,運動,女孩子們,特別的家庭,特別的奮斗。我們不富也不窮。我的同班同學家里有新轎車,有更好的房子,但我不記得有過嫉妒之感。我想,我的父母曾經(jīng)歷過一段艱難的時期。我感覺父親不喜歡他的工作,母親由于酗酒而掙扎,我最小的弟弟帶著輕度腦麻痹出生……要是你問我,在那些年里我所感覺到的是什么,我會告訴你我打過的足球比賽的分數(shù),或者我希望同行回家的女孩子眼睛的顏色。那時我已開始閱讀,海明威、斯坦貝克和??思{的小說,還有不多的一些美國詩人們。我還設法搞到了俄羅斯文學翻譯作品集,其中包括果戈里和陀思妥耶夫斯基、托爾斯泰和屠格涅夫的短篇小說。那時我還沒有接觸到多少古典音樂。那是搖滾樂的早期年代,我聽搖滾樂,并找到了一條屬于反叛學生的路。我不聽青少年音樂,而癡迷于爵士樂。那時,我開始猶豫不決地嘗試寫一些短篇小說和詩歌。
我想這或多或少是投身于藝術(shù)的年輕人都會經(jīng)歷的故事。我確信在中國,也會有類似的版本。
也就是在那些年里,我偶然遇到一部翻譯的中國古典詩歌集,書名叫《小白馬》。平裝本,在當時略微顯得有些不同尋常。書上有大寫的一句話——“中國的頭腦和心靈”,還有一段編者和譯者羅伯特·佩恩的話:“我們要理解一個人,最好通過他們的詩歌,而中國人,自從盤古開天地就開始寫詩了,一直把詩歌藝術(shù)當作他們文化的最高品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