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這么著突然間成了一個聰明孩子,變成了母親的驕傲。我猜,對這個結(jié)果她和我一樣感到出乎意料。我們這些靠獎學金上學的為數(shù)寥寥,都是“普通人家”的孩子,而同學中大部分都是真正的中產(chǎn)之家子女,他們的父親是教授、花邊廠主或商店老板,反正是富人,為孩子付學費綽綽有余。不過學校里看不出有什么勢利的跡象。在諾丁漢中學,我從來沒有感到來自勞動階級的獎學金學生讓人瞧不起。但差異還是有的,我們之間有隔膜。這種隔膜并非出自主觀意愿。我記得那些家境好的孩子為人和藹,幾乎總是禮貌周全。但是我們之間還是有某種難以言表的差異。給人的感覺是,雖然我們這些男孩子是同一個種族,來自同一個區(qū)域,什么都一樣,可就是說不上來怎么回事,我們是不同的動物。
中學畢業(yè)后我在辦公室里干了一段時間,然后我到小學當了老師,管著一班男孩子,頭一年的周薪是半個銀幣 。從教師的崗位上,我上了諾丁漢大學學習普通課程。我們這些考試入學的人也被允許和那些交費學生一樣學習學位課程。第一年里我選了人文課程 。
這里的情形同中學里一樣。“普通”的青年在一個圈子交往,交費的學生不與他們來往。我們見面,也交談,交換點看法。但我們兩撥人之間存在著一條難以言表的鴻溝。其實這并非出自勢利,因由比這要復雜。似乎是心跳的方式不同。我記得我給學院的小報投了兩首詩歌,題目是On dit!(法文:他們?nèi)缡钦f?。┑獾剿麄兺烁澹浞绞绞侨缃裰挟a(chǎn)階級辦的月刊依然采用的方式。
勞動階級與中產(chǎn)階級之間在心顫上的不同是神秘莫測的,對此我從來沒有做過分析,只是當成事實接受。但問題是,這東西妨礙了你聽教授們講課,讓你從中感覺不到快樂。教授們的中產(chǎn)階級心顫頻率令他們的課講得了無情趣,不僅如此,還讓你覺得溶不進你的生命中去。于是在第一年年末,我厭倦了大學,放棄了學位課程,繼續(xù)學我的普通師范課程,無所事事,寫了《白孔雀》中的一些章節(jié),要不就在上課時讀讀小說兒。
我再說一遍,他們沒有一個不友好。教授們挺寬宏大量,甚至還很友好地主動接近你。可這無濟于事。除非你本性上是個善于攀附的人,否則你就無法投桃報李。中產(chǎn)階級的人似乎很是襟懷坦白,很愿意讓你攀附進入他們的世界??晌覅s不會感恩戴德,轉(zhuǎn)身躲開了。
其他讀普通課程的學生也是如此。只有一個算是攀升到另一個階級的圈子里去了,他是個猶太人。我同年級里最聰明的一個,也是個讀普通課程的學生,一個比我聰明的伙伴,遭到了驅(qū)逐,變得放蕩、酗酒,就那么死了 。
學院畢業(yè)后,我到倫敦附近的克羅伊頓去當教師,年薪一百鎊。那是個新式學校,工作很累人。其實具體的教學我倒不在意,那些男孩子們總的來說也讓我很喜歡,他們什么樣的都有。我討厭的是所謂的校紀,那種頤指氣使,那種必須做出來的虛張聲勢。
是在克羅伊頓,我二十三歲上,我的一個女朋友 把我的幾首詩歌寄給了《英國評論》雜志。當時的主編是福特·麥多克斯·胡佛,他在任的短暫時間里,雜志辦得很紅火。他給我寫信,叫我去見他。他心地特別善良,馬上就說服了海納曼出版我的長篇小說《白孔雀》。對這部小說,胡佛的評論是:“你的小說沾染了所有英國小說能有的毛病,不過你有天分?!彼麄儚膩硪膊涣邌萁形姨觳牛蛟S,那個叫法是可以合法地饋贈于人的。但我的作品出版了,而且一直出版著,我從來沒為出版費過勁。他們總是允許我當天才,也允許我有英國作家所能有的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