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將屈原這位一“忠”到底、一“忠”到死的人寫入歷史,是屈原、賈誼、司馬遷三人共同完成的。長達三百七十三句、二千四百七十七字的《離騷》,是屈原抒情性的不朽自傳。如果沒有這篇洋洋灑灑的長詩,司馬遷寫《屈原列傳》會更加困難。屈原不是政治家、軍事家、外交家,在事功方面實在平淡無奇,《離騷》不出,即便是司馬遷的生花妙筆,也寫無可寫。憤而投水的賢人,屈原不是第一個,在他之前就有彭咸、卞隨、務光等人。但他們的投水沒有語言的盛筵做后續(xù),不能讓人反復咀嚼,也就沒有文化效應,不會成為后人懷念和追思的精神資源,從而干枯成一種個人的自殺事件。在投水所蕩起的漣漪平靜之后,他們便湮沒無聞了。儒家講究立德、立功、立言,信矣!特別是立言,可以“事美一時,語流千載”。如今我們讀屈原的《離騷》,諸葛亮的《出師表》,岳飛的《滿江紅》,文天祥的《過零丁洋》,還會血脈賁張,扼腕而嘆,似覺颯颯清風從遙遠的時空迎面吹來。不論我們進入了什么時代,也不論現(xiàn)在的文化有多少“元”,這些歷史長河中沉淀下來的偉大文化品格還是讓人贊佩。
任何歷史都是倫理化的歷史,用這句話來衡量司馬遷的《屈原列傳》(實與賈誼合傳,此處只談屈原)是再合適不過的。傳記不是抒情散文,作者的主觀情緒不可過多,以三言兩語點睛即可,就算付之闕如,雖顯干枯,亦不為大病。傳記要的是客觀翔實的材料,唯有材料才能塑造豐滿的傳主形象?!肚袀鳌返目陀^材料則顯得有些單薄,有些“湊”。在《屈原列傳》中,司馬遷首先介紹了屈原是楚之同姓,官居左徒。他的行政能力與事功則是“博聞強志,明于治亂,嫻于辭令。入則與王圖議國事,以出號令;出則接遇賓客,應對諸侯。王甚任之”。稍微推敲便知,這些記載大約都是從《離騷》中總結(jié)出來的。說實在的,在英雄輩出的戰(zhàn)國時代,屈原的這點事夠入史的資格嗎?
接著是屈原第一次獲罪被貶的原因。楚懷王使屈原制定法令,上官大夫靳尚很嫉妒屈原的得寵,便想在草稿未定時奪過來看他寫點什么。這靳尚大概是想偷思想、偷創(chuàng)意、偷文辭,然后跑到楚懷王那里說,屈原沒啥了不起,他能寫的東西我也能寫,他為珊瑚碧樹,我也為瑤草琪花,屈原不是唯一的,不是不可替代的。誰知屈原防范得十分嚴密,他起草的法律內(nèi)容如何,行文遣詞如何,一點也不向靳尚透露。這可惹惱了靳尚,本來想拔兩根孔雀毛插在頭上到楚懷王面前去顯擺一下,沒想到屈原十分的固執(zhí),十分的死心眼,十分的不開竅,手捂著那草稿好像捂著自己的命似的。其實在那個時代,法律的制定與頒布都是十分神圣的事情,在沒有成文之前,是不能隨意傳播的。屈原不讓靳尚看他的草稿,不是屈原小氣,而是不合規(guī)矩。
“志士營事業(yè),小人亦不閑”,在楚懷王那里也很得寵的靳尚,決定使損招坑屈原一下子。最高明的損招莫過于造謠,因為靳尚每天都在拖金戴玉的楚懷王身邊轉(zhuǎn)悠,早已看出他唯一的優(yōu)勢就是祖宗好,去掉身上的金,拿掉身上的玉,他大概連個村野匹夫都不如。這個王天聰壅塞,糊里糊涂,愛聽讒言,這樣的王最好欺騙,最好利用,我還等什么,立馬進讒言去。他湊到楚懷王的耳邊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