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屈原:忠魂悲歌 (3)

當理想遇到權力 作者:張大威


王使屈平為令,眾莫不知,每一令出,平伐其功,以為“非我莫能為也”。

——《史記·屈原列傳》

這個王果真是糊涂蟲(二十四史中許多王都是糊涂蟲),聽到這種挑撥離間的話,不分析,不甄別,也不把當事人屈原叫來當面問個清楚,僅憑靳尚的一面之詞,就發(fā)了雷霆之怒,疏遠了屈原。

假設屈原不是一位杰出的詩人,在“王怒而疏”之后,關于他,歷史將會保持沉默,時間將會把他省略。但屈原恰恰是一位對自己的“美政”理想,對自己的祖國,對自己的君王,忠貞到執(zhí)拗,忠貞到不可理喻,忠貞到“雖九死其猶未悔”,忠貞到能夠抱石沉江的大詩人。對他,歷史無法緘默,時間無法省略。他被楚懷王疏遠后,自己開口歌吟,自己書寫歷史。

屈平疾王之不聰也,讒諂之蔽明也,邪曲之害公也,方正之不容也,故憂愁幽思而作《離騷》?!峨x騷》者,猶離憂也。

屈平正道直行,竭忠盡智以事其君,讒人間之,可謂窮矣。信而見疑,忠而被謗,能無怨乎?屈平之作《離騷》,蓋自怨生也。

——《史記·屈原列傳》

“信而見疑,忠而被謗,能無怨乎?”這是屈原作《離騷》的根本原因,也是司馬遷為他作傳的根本原因?!靶哦娨?,忠而被謗”,這是兩個生活在不同時代的知識分子共同的艱舛命運,共同的泣血遭際。司馬遷在寫《屈原列傳》時,一定曾反復吟誦《離騷》。汨羅江水“揚流波之潢潢兮”,傷痛緩緩地流淌到司馬遷的筆下,他在寫屈原,也在寫自己。后世一切有相似境遇文人們讀屈原讀司馬遷時,也是在讀他們自己,于是讀出了千古傷心文人的長長河流。

《離騷》確實是一部偉大的詩篇,它可與日月爭輝,與江河共存,用魯迅先生的話說是“逸響偉辭,卓絕一世”。但從本質上講,《離騷》又確實是屈原“忠君不得”后長長的表白和牢騷。受寵之日,屈原在君王身邊拾遺補闕,言語答對,司馬遷說他“嫻于辭令”,大概不差。他是楚國貴公子,風度氣質,一時人望,完全可以代表楚國的臉面,所以也兼辦外交,應對諸侯。屈原周旋于宮廷之時,自是春風得意,指點江山,有無限的幸福感和優(yōu)越感。可這一切都是不可靠的,就像一個人站在堅冰上,以為堅冰就是厚實的地基,可筑室,可搭臺,可唱一出華麗的人生大戲,可堅冰也僅僅是冰,一日之間就可渙然而釋,化為流水,冰上的一切都會漂走。屈原的權力與名望是君王給他的,當寵化為怒之時,他一下子就從冰上跌進了深不見底的黑洞。

屈原被楚懷王冷落了,疏遠了,拋棄了,從炙手可熱的權力中心跌到冷冷清清的權力邊緣,從楚懷王眼中的紅人跌到要與弄臣爭名的“小人”,他不解,懵懂,郁悶,委屈。人最痛苦的時候,就是被誤解而又無處辯駁,無可告訴。自己本是一株美蘭,卻被他人歪曲成蕭艾,而世界上究竟有多少人具有獨立思考的頭腦,能穿透這些語言的迷霧,看到你的本質、你的真相?況且誰又耐煩那樣做?所以屈原必須創(chuàng)作《離騷》,借以吐出胸中滿滿的怨氣。表白與自我正名沒什么不對,否則真相可能永遠被困于謠言之中。細讀《離騷》,你的耳邊會響起一種堅定不移的聲音——自我表白。表白什么?表白自己的高貴、自己的芳潔、自己的忠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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