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終于掉落進西天邊的黑沉沉的地下了。在它下沉的一剎那，它彈似的又跳了一下，最終還是沒有了身影。天黑了，沒有星辰，烏云涌來涌去，沉下。袁世凱狠狠地瞅著西天，逼視著滿天的烏云。這年的春二月里，他又回到了北京袁保恒那里，春寒牽動了他的咳嗽如風(fēng)箱般抽動。

袁保恒說：“你和鎮(zhèn)芳的信，我都收到許久了。你們說得都有道理。不過，能走這條路還是走這條路吧。就像那爬大山一樣，人走得多的地方要好走得多，而那蹊徑處雖然比較近一些，實在太險了?！?/p>

在家繼續(xù)讀著書，袁世凱沒事時常一個人照鏡子，看自己的容貌確實變了，自己對自己說：“可不能再像以前那樣胡混了。要學(xué)著像叔那樣走路、說話、待人接物，要有個人樣才行?！?/p>

不久，河南大旱。鋪天蓋地的蝗蟲飛來，如烏云一般。

家中人來信講，莊稼絕收了，家中的染坊也停了，錢越來越緊張。有人家在蝗蟲過后，房子連檁都沒有了，都被蝗蟲吃去。人都敬蝗蟲為神蟲，立了蟲王廟，點香放炮，蝗蟲毫不理睬。

袁世廉在信中講，老家水寨集出現(xiàn)了人肉湯鍋。傳說有賣肉的人跑到野地里，把死人身上的肉割下來，放進鍋里煮，有人買著吃。

這一天晚上，袁保恒對袁世凱說：“早一點兒休息，咱們明天要趕路了。”

袁世凱說：“是回河南嗎？”

袁保恒說：“走吧，回去幫我做點兒事，也學(xué)一學(xué)本事將來好應(yīng)付。河南巡撫李慶翱賑荒不力，被朝廷撤職了。河道總督李鶴年代替他，朝廷要我去幫辦賑務(wù)?！?/p>

又是冬天，寒風(fēng)吹著運河邊的蘆葦，像沿途有不盡的人在瑟瑟哭著。他們同車駛向河南。路邊不時可以看見死去的人，胳膊和腿被拽去，可能是被吃掉了。

一路上，他們還遇到兩位骨瘦如柴的老人和少兒，那些人跪在地上，伸出手來乞討，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只有一臉可憐巴巴，讓人心酸。

袁世凱想掏些銀錢，被袁保恒攔住了。

袁保恒說：“我們的銀錢縱使有運河這么長，也不夠天下的窮人花。這些人有力不去種田，餓死活該。不能隨便把錢扔給這些窮鬼?！?/p>

袁世凱不吭聲了。

袁保恒又說：“到了開封府，要學(xué)會處處提防著人。官場上的人，沒有一個說實話的。不要看他臉上笑得多好看，他們背后都捉著刀準備下手害你呢。人人都說好話，都干壞事兒，趁人不注意，就把人吃了。人把你賣掉，你還不知道呢！記住，到了那里，別跟人說太多的話。言多必失，禍從口出??！”

袁世凱點點頭，問：“若人要殺你時，是先殺他，還是躲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