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怎么自己沒有一點兒所聞呢？他再三打聽，終于證實了。朝廷的旨意是極其秘密的，鐵頭他們在海邊游泳，被人認為識水，就召集進北洋水師中了。據說，這連吳長慶也是后來才知道的。因為是朝廷旨意，他也不敢多言。

傍晚時分，袁世凱站在海岸邊，望著大海的遠方。他要尋找那輪太陽！海浪在翻滾著，一群群、一排排向岸上撲了過來，卷起無數浪花，如瓊樓陡然立起，霎時又遠遠地退走了。那輪太陽還在海底吧！

海風在吹著，一股咸濕味兒。有海鷗在叫著，擦過海面，掠過他的心頭。袁世凱嗅著這海風，這味兒特別鮮美。

他望著遠方的海，自己在家鄉(xiāng)受辱的往事又浮現(xiàn)在眼前。他好像看到了自己并沒有逃走，而是站在寨門下的桌子上，頭上戴著那沾著牛糞的?；\嘴兒，任人嘲笑著。

他好像看到年幼的袁克定正向自己奔跑過來，張揚著雙手，喊叫著！啊，我的記兒……

他好像看到了沈雪梅，她依然那樣俏麗，穿著一身雪白的裙裝，嫵媚地笑著，嘴唇兒還是那樣紅潤。

漸漸地，海上起霧了，一團團的霧涌來，像一片云海。

他被云霧包圍著，前后左右都是白茫茫的霧。

這時，他覺得自己是一座山，正自豪地、從容地迎著四面八方的云霧。在這霧中，萬物萌動。霧已經蓋過頭頂了，他覺得身邊是涌動的硝煙，那陣陣海嘯是千軍萬馬的聲響。

他又覺得自己變成了一條大鯨，現(xiàn)在沉在水底，憋足了力氣，待沖出水面時，將要激起沖天的巨浪！要把一切都變個樣，要吞進所有的船，無論是歐羅巴，還是美利堅，更不用說小日本兒，都要吞掉！

他鼓足氣力高喊著：“啊——”

霧漸漸散去了，像鉚足了力氣要毀滅一座山峰的狼群，頭撞在山石上碰破了血，又悻悻然退去了。

他想到了徐世昌，望著退散去的霧，在心里說：等著吧，我的賢兄！戰(zhàn)事一緊，我就能像我的二爺那樣，馳騁疆場了！不，我要超過我所有的前輩！讓我的家族提起我就慚愧！此時，他覺得自己又沉入了地下，變成了一只巨大的鰲。一千年過去了，要翻一次身！要將這貧窮、破碎、殘弱、丑惡的山河都攪翻，重新造就一個山河！一個嶄新的世界！

猛然，他感到眼前一片漆黑，便失去了知覺。

海上的霧仍然聚結著。幾只海鳥在飛著、叫著。

太陽終于從云端露出了疲憊而嫵媚的臉龐，靜靜地望著海鳥們的翅膀。烏云翻滾著，不久，又將蒼白的太陽裹挾進重重黑暗之中。

遠遠地，一根桅桿在浪間忽起忽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