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片南宗禪的發(fā)祥之地,蘇軾有機會游曹溪、訪南華,與南宗禪結下深緣。蘇軾在嶺南多次游歷并且曾寄居在南華寺,他與南華寺僧人有頻繁的深層交往。南華寺曾是慧能傳法的寺院,來到南華寺,老年蘇軾終于明了自己的本來面目。蘇軾與嶺南的人與物打成一片,他的心里也感受到了融合于嶺南淳樸民風的快樂。他熱愛嶺南的人,珍視“曹溪一滴水”?!爸裰幸坏尾芟瑵q起西江十八灘”,是蘇軾內心感受的真實表露。他超然物外,憂樂兩忘地走著坎坷的人生之路,就是因為心中流淌著一股曹溪清泉。蘇軾悟得,是“曹溪一滴水”讓他在風雨人生中隨緣不變、不變隨緣,理事無礙、事事無礙?!安芟坏嗡迸c“摩詰不二門”滋潤了他的精神家園,鑄成了他無所往而不樂的瀟灑、樂觀人格。眼見自己年事日高,而歸期渺茫、前路茫茫、舉目無親,于是他益加潛心學佛習禪,熱衷于修煉坐禪、精研佛典?!熬潘滥匣奈岵缓?,茲游奇絕冠平生”,這短短的兩句詩,將自紹圣元年到元符三年的7年流放生活、九死一生的飄落生涯,以達觀的胸懷、感恩的心態(tài)一帶而過,猶如《華嚴經》中的善財童子參訪53位善知識。他在不同的境界里歷事煉心,如如不動,隨緣任運。
謫居儋州,蘇軾在《次韻子由浴罷》一詩中說:“楞嚴在床頭,妙偈時仰讀?!笨梢姟独銍澜洝吩谒械闹匾匚?。一部《楞嚴經》成為蘇軾一生熟稔無比的寶典?!独銍澜洝肥且徊繄A如來之密因、具菩薩之萬行、標迷悟之根本的大乘經文。這部經書的要旨是明根塵,主要內容是佛為阿難逐一宣說人之六根(眼、耳、鼻、舌、身、意)和六塵(色、聲、香、味、觸、法)之間因緣互動的問題。
“思我無所思、人生本無待”,從哪里來,到哪里去,自己是什么,要干什么,均無所掛心,“相逢莫相問,我不記吾誰”,既沒有社會角色的自我確認和追索,也沒有自然的回歸和同化,只是走向內心,求得一種心靈的自由。他抵達了一種“我不記吾誰”的心靈的自由,解除一切束縛心靈的桎梏,以一顆赤裸裸的心來貼近生活。
他要做大自然的欣賞者,他把自己的思想感情傾注在它的身上。他也從大自然中獲得樂趣,浪跡山水禪寺尋求美的享受,領略人生哲理。他把嶺海當作自己的故鄉(xiāng),他說:“他年誰作輿地志,海南萬里真吾鄉(xiāng)?!庇终f:“我本海南民,寄生西蜀州,忽然跨海去,譬如事遠游?!彼⒎钦娴囊詾楹D鲜撬摹肮枢l(xiāng)”,而是說故鄉(xiāng)在自己的心中,只要心有所安,無處不可作故鄉(xiāng)。
他也時時盼望北歸,思鄉(xiāng)之情時時擾心,其痛苦經常溢于言表。他于夢中聽見山呼海嘯,誤認為是群仙歡宴而慶賀他的北歸。然而,年復一年,歸期難料。早在25歲踏上仕途時就發(fā)出的“致君堯舜,此事何難”的豪言壯語,曾經最能代表他對事業(yè)功名的向往和追求,然而接踵而至的政治迫害以及社會人生的種種矛盾,逼他步步恬退。他所效忠的朝廷和君王一次又一次把他拋向痛苦的深淵。政治、功名、富貴只是一場幻夢,他只有拿佛家的思想來撫慰自己受傷的心,于山水的靜觀默照中獲得清靜圓融的體悟,山河大地無非佛身,溪聲浪語無非佛法。法輪常轉,豈分晝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