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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淵明的人生態(tài)度及文化淵源(26)

無官一身輕,誰解陶淵明? 作者:戴建業(yè)


陶與莊雖然都通過“返回自然”解脫生死,莊講“天地與我并生,而萬物與我為一”,陶則講“復得返自然”(《歸園田居五首》之一),“托體同山阿”(《挽歌詩三首》之三),“縱浪大化中”,但在如何“返自然”這一點上二者大異其趣。莊子的“返回自然”是讓人又回到與自然渾渾噩噩直接同一的史前階段,讓人“物化”為非歷史非價值形態(tài)的自然本身,人與自然的合一是以放棄其“人性”為代價的。陶淵明的“返自然”并非把自己降到物的水平,而是讓人與自然在某種價值和意義的景觀上重新合一,經(jīng)由自我生命的升華使自己同流于天地。這樣,陶淵明不僅不能中止價值關懷,相反必須堅守自己的理想、價值、信念、節(jié)操,前人早已指出他為人“雅操堅持,苦心獨復”的一面。

要返回自然首先就得“用力克己去私”,從一般層面上說要擺脫功名、富貴、聲利之念,從終極意義上說要放棄對自我依戀與占有的欲望,從各種形態(tài)的戀我束縛中解脫出來?!皯傥摇笔恰皬纳砻蠋怼钡模蚨艞墝ψ晕疑恼加泻鸵缿匐x不開精神上憂勤惕厲的修養(yǎng)工夫。清人鐘秀在《陶靖節(jié)紀事詩品》卷四中說:“陶公所以異于晉人者,全在有人我一體之量;其不流于楚狂處,全在有及時自勉之心?!薄凹皶r自勉之心”就是指“克己去私”的憂勤工夫,“人我一體之量”是指通過憂勤工夫而達到的無我之境。沒有憂勤惕厲的克己工夫,就不可能達到無我的精神境界,就會仍然以自我占有為其精神生活的重心,就不會具有“人我一體之量”,更不會與萬物為一與天地并生,當然也就不可能消釋死亡恐懼。“從古皆有沒,念之中心焦”,這種緊張焦慮的病源是害怕失去屬于自我的生命,它暴露了“中心焦”者覬覦永久、占有自我的心態(tài)。陶淵明了然于“晝夜之道”以后,便體認到“營營惜生”之“惑”(《形影神序》),便能“出妙語于纊息之余”了:“幽室一已閉,千年不復朝;千年不復朝,賢達無奈何。向來相送人,各自還其家。親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體同山阿。”(《挽歌詩三首》之三)“識運知命,疇能罔眷,余今斯化,可以無恨。壽涉百齡,身慕肥遁,從老得終,奚所復戀!”(《自祭文》)在“將辭逆旅之館,永歸于本宅”之際對自己的生命“奚所復戀”,面臨死亡時的這種灑落坦然的態(tài)度是詩人擺落了戀我心態(tài)和自我中心的結(jié)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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