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樹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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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出生時天無異象,那天陜西寶雞的街頭有男男女女游行,慶祝青年節(jié)。大洋彼岸,四個美國大學(xué)生因為抗議美國的東南亞政策,被國民警衛(wèi)隊士兵打死。幾個月之后,我跟著父母遷往甘肅,在甘肅住了十幾年,一直到我自己選擇離開。
從1980年到1990年,從我十歲到二十歲,十年間,陽光奪目,青春暴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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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1980年代,中國充滿各種奇異的際遇,前端是改革發(fā)軔,反思尋根;末端是人心浮躁,世事澆漓;中間,像一座高山一樣聳立著八五新潮,正是它,把我變成了現(xiàn)今這個樣子。
那年我背著書包,站在甘肅長慶一中初二的門前。我從外地轉(zhuǎn)學(xué)至此,那個地方更小,而慶陽——這個有十字街的縣城,儼然是個大城市,初二年級竟然有八個班,每個班都有那么多鮮活的少女,發(fā)出尖叫,在走廊里奔跑,陽光照射在她們的裙子和辮子上,讓我瞠目結(jié)舌。我發(fā)愣的時候,我身邊站著的老三也在發(fā)愣。他跟我長得很像,也是從小地方轉(zhuǎn)學(xué)來的。我們倆一起發(fā)了一會兒愣,被好心的美少女叫進教室坐下。我記得就在那個下午,我的青春期,咣當(dāng)一聲,開始了。
兩年之后,我和老三已經(jīng)成了老鐵,上學(xué)在一起,放學(xué)也一起,除了睡覺,我們總是待在一起,我們有說不完的話。尖叫著的美少女們已成慣常的風(fēng)景,有個別闖進心田,但這個姓陳的美少女完全沒有眼光,竟然看不出我是一個有追求的青年,于是也便就此別過。1985年,我沒有考上高中,也沒有考上中專,擺在我面前的只有一條道路——修改自己的年齡,去當(dāng)一名消防員。決定去當(dāng)消防員那天晚上,我和老三伙同幾個哥們,在一家小飯館搓了一頓,耗資人民幣15元,有酒有菜,一瓶白葡萄酒,弄得五個少年都有些微醺?;丶衣飞锨镉昃d綿,我們頭發(fā)和外套濕漉漉的,心中充滿強說愁的憂傷。
與此同時,在那些遙遠的地方,大城市,文藝青年們正在用繪畫、詩歌和小說改變著世界,我們并不知道,我們剛剛學(xué)會打架,還打得不怎么老練,我們還沒有詩歌,只有無名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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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的無名怒火完全是封閉的小縣城和動蕩的青春期造成的。我們那個小地方,盛產(chǎn)無所事事的街頭少年,他們發(fā)型怪異,舉止孟浪,看見少女就吹口哨,看見不忿的男子,就上去暴揍一頓,一切都亂哄哄的沒有來由。街頭經(jīng)常揚起一陣塵土,一幫少年就滾打在一起,一會兒就有一個血人從人群中沖出來,一道煙跑遠。我,攢下零用錢,去郵局買最新的一期《詩刊》,不是為了看詩歌,而是為了看一個大眼睛的姐姐。不知道為什么,這個大眼睛的姐姐顯得憂郁,坐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售賣各種期刊雜志,我通常買《詩刊》、《大眾電影》這兩種。大眼睛姐姐告訴我,《詩刊》每次只進三本,買它的人很固定,一個是我,另一個是醫(yī)院的宣傳干事兼詩人,第三個是圖書館的主任兼詩人。我為此又害羞又驕傲,一個十幾歲的娃娃,用《詩刊》裝樣子,實在讓人不知道說些什么好。我買了一年《詩刊》之后,突然很想寫詩,就在此時,我改大了年齡,將要當(dāng)一名消防員。在秋雨綿綿的夜晚,老三和朋友們?yōu)槲宜托?,第二天,我前往一百公里之外的消防隊報到,接受集?xù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