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shí),侍者過來倒茶,喜子問:“唱歌的是客人,還是你們的歌手?”
侍者說:“我們酒吧的老板,歌是他自己寫的,詞和曲子都是他自己的??腿瞬怀臅r(shí)候,他就自己唱。”
喜子又問:“你們老板?他是音樂人嗎?”
侍者笑笑,用很濃重的湘西土話說:“他是個(gè)卵音樂人!他只讀過幾年小學(xué),一直在外面打流,這幾年才回來開酒吧?!?/p>
喜子聽了,不由得回過頭,透過窗格子,望望里面唱歌的人。一個(gè)瘦瘦小小的男人,約摸二十幾歲年紀(jì),理著短短的平頭。他閉著眼睛彈吉他,身子一搖一搖地唱歌。又望望酒吧里坐著的人,也都閉著眼睛聽歌,酒杯在手里慢慢地晃。
喜子回頭望著謝湘安,輕輕地說:“湘西這鬼地方,盡是這些古怪人。你說沈從文先生,他才讀過幾年書?你明天去熊希齡故居看看,他也是小小的個(gè)子!”
謝湘安喝了一杯酒,嘿嘿地笑,說:“難怪我說自己蠢呢,原來是個(gè)子長得太高了!”
“你別驕傲行不?你的學(xué)問誰不知道呀?”喜子拍拍身邊的位置,“坐這邊來吧!看你又要抬頭看天,又要回頭看河,很忙的樣子?!?/p>
“我喜歡面對(duì)面看你呢!”謝湘安說著調(diào)皮話,人卻坐到喜子身邊來了。
沱江里有放河燈的,一條暗紅的火龍游在水面上。
喜子問:“湘安,你知道放河燈是什么意思嗎?”
謝湘安搖搖頭,說:“我還真不知道。我是在工廠里長大的,那里面沒有民俗?!?/p>
喜子忍不住笑,說:“游客無知,聽人糊弄放河燈。河燈是鄉(xiāng)下人祭亡靈才放的,平白無故放什么河燈?沒事放河燈,想著都不吉利。”
謝湘安又是嘿嘿地笑,說:“我又要講你不通達(dá)了。中國人過圣誕節(jié)、情人節(jié)、萬圣節(jié),不就是這樣?不過是年輕人多找些借口開心罷了,非得追究宗教背景、文化背景,那還過得了日子?”
喜子假裝生氣,說:“行了,你們年輕人思想開放,不像我們老古板僵化了?!?/p>
謝湘安端起酒杯,說:“來,喝酒吧,別總說老不老的。”
喜子眉頭微微一皺,說:“我可能喝多了,暈乎乎的?!?/p>
謝湘安說:“那你就盡杯里的吧,余下的都是我的了?!?/p>
謝湘安酒喝得越來越慢,酒杯卻時(shí)刻端在手上。他東一句西一句說話,喜子只是安靜地聽著。她突然想起孫離的一位畫家朋友,名叫高宇,也是湘西人。高宇年輕時(shí)到北京去漂,就像當(dāng)年沈從文似的,頗有幾分窘迫。一日,高宇右手無名指被飯簍的竹簽刺傷,發(fā)炎紅腫,奇痛難忍。夜里卻夢見自己無名指尖開出一朵燦爛的花,美艷無比。醒來,高宇想這夢應(yīng)是吉兆,自己的手能巧奪天工。他便自刻一枚閑章:夢指生花。果然沒幾年,高宇就在北京畫壇有了大名氣??上е袊烧Z的原創(chuàng)時(shí)代早就終結(jié)了,不然若干年后,說不定夢指生花也會(huì)成為成語,就跟夢筆生花似的。
露臺(tái)下仍是游人來來往往,酒吧里的客人走了舊的來了新的,沒有停歇的樣子。半空中飄著孔明燈,忽忽悠悠地飛升。喜子又望望沱江里的河燈,不由得嘆息一聲。
她的嘆息聲很輕,謝湘安卻聽見了,問:“沒事吧?”
喜子:“沒事,沒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