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一六六五年,也就是康熙四年的三月初二,北京城籠罩在一片大地震的恐慌中,按照宗教對災難的核心解釋,就是將自然界的災害,與人的行為來個“有機”結合,將天災解讀為人禍,這就意味著天災是一種“天譴”。因此地震、水火等災難,是上蒼對不公允行為的強烈譴責與警示。而災難在極具毀滅性的同時,反倒攜帶著一種血腥的“公正”——無分皇帝平民,一律平等“分享”。
這次大震亦不例外,宮殿和民居的劇烈顫動中,狂風驟起,雜物橫飛,城內房屋倒塌者不計其數(shù),就連堅實的城墻也有上百處塌陷。人們驚恐萬狀,爭相逃到街上??滴醯酆吞侍?、妃嬪及宮中的太監(jiān)宮女、權要顯貴等均撤到戶外,在帳篷中住宿。同一天,又接連發(fā)生三次地震。此后三日內,每天都有余震發(fā)生,眾多百姓露宿街頭,無家可歸。
僅僅十二歲的康熙自然想不透什么,但此時的孝莊太皇太后早是寢食不安,難道自己的義父——早已癱瘓的天主教傳教士、欽天監(jiān)監(jiān)正、“通玄教師”湯若望真的罪不容誅嗎?
既然“通玄”,那么這番大震真的救了湯若望的命,不然隨之而來的凌遲處死,除了本人死無完尸外,更會連累從利瑪竇手里傳承過來的天主教衣缽,還有本次獲罪的焦點——已經施行的西方歷法,因此堪稱宗教與科技的兩大損失。
著眼此時的政治環(huán)境,自順治帝中途“退出”后,康熙稚齡即位,輔政四大臣索尼、蘇克薩哈、遏必隆、鰲拜不可避免地成為新新權貴。執(zhí)政之初,四位尚能齊心協(xié)力,基本上遵照福臨制定的方針,朝野上下還算平穩(wěn)。后來彼此間的爭斗日益激化,鰲拜一方勢力漸居上風,湯若望案件便成為鰲拜彰顯實力時小試的那把“牛刀”,這話后邊再交待。
這段公案看起來有點奇怪,湯若望這個當時的德國老外,既然和孝莊母子情同骨肉,鰲拜這些大臣為什么敢如此不念“舊善”而欲處之極刑呢?
讓我們回顧一下早期的湯若望。德國貴族青年約翰?亞當,畢業(yè)于羅馬的日爾曼學院,中國名字湯若望為原名諧音。一六一九年受耶穌會派遣到達澳門。明朝天啟二年進入廣東,年末來到北京。入京頭兩年,便以對月蝕的準確測算贏得了戶部尚書張問達的賞識。而將伽利略的《遠鏡說》譯成中文,堪稱中國出版最早的介紹西方光理和望遠鏡技術的啟蒙著作。天啟七年,前往西安管理陜西教務。
明崇禎三年,徐光啟為修訂新歷,將湯若望從西安調回北京當助手,更幫助祟禎帝制造出威力強大的紅夷大炮,并在對抗清軍的戰(zhàn)爭中發(fā)揮了重要作用。故此明清雙方都將其
視為不可多得的、天文歷法及機械制造復合型人才。
大凡行走異國的傳教士,除了本教造詣外,要想成功傳教,無論醫(yī)工數(shù)術,必須多出另外幾把“刷子”,才好行走江湖。這樣一來幾種技藝和傳教齊頭并進、相輔相成才能將傳教工作進行到底。這方面湯若望就是個打眼的例子。
當然除了技能外,膽量或者說情商更是老湯神父當年制勝的法寶。遙想崇禎十七年,湯若望在改朝換代的動蕩不安中堅留北京城。當多爾袞率清軍入京,命令城內居民搬出以安置大軍時,湯若望仗起膽子上書請求保護。
應該說留下湯若望和他們的教堂,還有三千卷書籍及《崇禎歷書》刻板,是多爾袞有意無意間的一大善舉。因為對清政府來說,除了廣納人才以興社稷外,更重要的一項工作就是編制新歷法頒行天下,以代替明朝并不科學的舊歷。多爾袞于是命令欽天監(jiān)官員負責新歷法的修訂。當時欽天監(jiān)官員使用中國傳統(tǒng)的大統(tǒng)歷和回回歷,推算出的天文現(xiàn)象,與實際發(fā)生時間差距較大,這些自然影響到大清在百姓中的威望。
英雄自有用武之地,當多爾袞向湯若望詢問有關技術問題時,湯若望終于有了一顯身手的時機。通過當年八月對日食時間的測定,三種歷法妍媸立辯,漢、回歷法分別相差二刻、四刻,而“西洋新法”的測算結果絲毫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