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值房,相跟著看了一回?zé)狒[的兩位師爺先已回來繼續(xù)整理文冊。這兩名師爺也是李延從廣州帶過來的,梁師爺四十多歲,主管總督府一應(yīng)章奏文牘,董師爺比他小了四五歲,主管錢糧往來冊簿,都是李延的心腹。
“先歇歇吧?!崩钛诱泻羲麄?。
“文書太多,怕一時整理不完。”梁師爺回答。
“殷正茂來了恐怕還得交接幾天,來得及的。”李延說著,吩咐堂差備茶。
三人在值房里分賓主坐定,飲了一會兒茶后,李延說道:“常言道落毛鳳凰不如雞,我如今就成了一只落毛鳳凰,你們二位跟了我多年,如今我倒霉,害得你們也丟了飯碗,這也是我不情愿發(fā)生的事,還望兩位先生海涵?!?/p>
梁師爺生性憨直,見李延傷感,連忙安慰道:“我們?nèi)肽贿@幾年,東翁待我們不薄,該照顧的也都照顧到了,人非草木,東翁的這份情我們永遠記得,董師爺,你說呢?”
“梁兄說得是。”董師爺隨話搭話,“這幾年我們跟著東翁,也得了一些好處,即使從此散席,也決不至于為生計犯愁?!?/p>
兩位師爺說的都是實話,他們跟著李延,每年撈的外快也不下四五萬兩銀子。李延也懂得他們的意思,但依然從袖子里摸出兩張銀票,一人手里遞了一張,說道:“這是一萬兩銀票,回到廣州即可兌現(xiàn),你們拿去收藏好,算是我奉送的安家費用?!?/p>
兩位師爺免不了遜讓辭謝一番,但還是半推半就收下了。李延接著說道:“兩位先生手頭掌握的文札務(wù)必清理干凈,不要讓后來人看出破綻來,特別是董師爺,你那些賬目能抹平的就盡量抹平。”
董師爺會意,與梁師爺略一注目,說道:“這個嘛東翁盡可放心,您就是不吩咐,在下也知道如何處置。該掩飾的我都已掩飾過了,只有一宗最最要緊的賬目,恐怕難以抹平。”
“什么賬?”
“就是兵士的空餉。”董師爺蹙了蹙眉頭,小聲說道,“這三年來,我們給兵部具文,報的都是五萬兵士,實數(shù)其實只有三萬,其間有兩萬兵士的空額,新的總督來,我們斷斷交不出五萬名兵士來。”
“是啊,這也是我最最擔(dān)心的事。”李延說罷站起身,在值房里“橐橐橐”踱起步來。
卻說三年前李延來到慶遠街,不出一月,他就發(fā)現(xiàn)了一個大大的生財之道,這就是吃兵士空額。一名士兵每月馬草糧秣例銀衣被等各項開銷加起來是三兩銀子,慶遠前線本來只有三萬士兵,李延求財心切膽大妄為,竟然謊報成五萬。那子虛烏有的二萬兵士,一年下來就給李延帶來了七十多萬兩銀子的進項。李延入駐之日經(jīng)過籌劃,認(rèn)為不出一年,韋銀豹、黃朝猛等數(shù)千蟊賊即可盡行剿滅。但李延為了多吃空額,并不認(rèn)真追剿,在給朝廷的邸報中,往往還夸大叛民力量。他本意是想吃滿四年空額之后,再活捉韋銀豹獻俘北京,這樣就可名利雙收,私囊大飽不說,還可加官晉爵。為了達到這一目的,三年來他不斷派人進京,花重金打點吏部兵部戶部等要緊衙門的官員,加之又有“高拱門生”這一塊金字招牌,他滿以為按計劃行事,可以高枕無憂,誰知中途出了這么大的變故。他至今也不明白被撤職的原因,難道就為那一份縣城失守的邸報?須知過去這樣的邸報已經(jīng)送過十幾份,從不曾出什么問題……
這時院子里一片闃寂,臨午的陽光透過窗欞,白熾得炫人眼目。忽然,一只烏鴉飛臨院中的那棵女貞樹上,發(fā)出幾聲刺耳的叫聲,李延心中頓時升起不祥之兆。
“你們兩個也知道,這些銀子也并沒有裝進我一個人的腰包。”李延又轉(zhuǎn)回藤椅上坐下,心事重重地說道,“身邊的人不說,好處自然都得了,還有京城幾個部衙的要緊官員,也都領(lǐng)了我的獻芹之心。只不知為何平地一聲雷,皇上來了這么一道旨意?!?/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