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位師爺都是久歷江湖玲瓏剔透之人,哪能不知道這件事的嚴(yán)重性,只不過是李延自己不提,他們不好說破就是?,F(xiàn)在見東翁有討教的意思,幾天來一直憋在心底的話也就有了一吐為快的機會。梁師爺輕咳了一聲,首先說道:“皇上垂拱九重,深居大內(nèi),哪能知道這慶遠(yuǎn)街上的事。何況皇上的旨意,均采自內(nèi)閣票擬,依在下陋見,東翁這次致仕,問題還是出自內(nèi)閣。”
李延垂下眼瞼思量一會兒,狐疑說道:“這就奇了,內(nèi)閣首輔高拱是我座主,我對他執(zhí)門生禮,這是天底下人所共知的事,難道他會整我?前年廣西道御史上折子彈劾我,說我排斥戚繼光,剿匪不力。結(jié)果皇上頒下旨意把戚繼光調(diào)到薊州,高閣老親來信札對我安慰有加,雖然也要我慎思篤行早傳捷報,但口氣十分體己。自后彈劾折子還上過幾道,都被高閣老一一化解。這回風(fēng)云突變,真的讓我百思不得其解。”說畢,李延垂下一副苦瓜臉,兩手撫著腮幫,顯得煩躁不安。
董師爺接著說道:“東翁這幾年花大把的銀子,把京城各要緊衙門打點得路路通。照理不會落到這般結(jié)局的。事既至此,我看得分兩步棋走,第一是求平安,不要把這里的事捅出去,按《大明律》,我們干過的事怎么治罪都不過分,但事在人為,京城里那些得過東翁好處的高官為了自身安全,也不會袖手旁觀見死不救。只要躲過這一劫,東翁的第二步棋就是活動起復(fù),在下平常也讀點雜書,略通相術(shù),東翁天庭飽滿,地角方圓,官運好像不會到此為止……”
董師爺一向話多,好耍點小聰明,眼看他又要東扯葫蘆西扯瓢大擺龍門陣,李延一揮手打斷他的話,沒好氣地說:“你那個相術(shù)我不止聽過一百次,不要說了,你只說說如今這一劫怎么度過?!?/p>
受此搶白,董師爺也不氣惱,他反正看慣了東翁的臉色,知道如何應(yīng)付,當(dāng)下答道:“渡過難關(guān),就用那七個字,解鈴還得系鈴人?!?/p>
“你指的是高閣老?”梁師爺插問。
“正是,”董師爺轉(zhuǎn)向李延,壓低聲音神秘地說,“東翁這兩三年花在京官們身上的銀子,少說也有五六十萬兩,可是,你卻沒有在高閣老身上花過一厘一毫,東翁恕我冒昧,您這是失了門生之禮啊。”
李延苦笑了笑,說道:“董師爺你這見識就差了,不是我李延不懂規(guī)矩,而是天下官員無不知曉,高閣老是一等一的清正廉潔之臣,我若送錢給他,豈不就是備了棺材送禮?”
董師爺不以為然搖搖頭,嘻嘻一笑回道:“東翁識見差矣,天底下我還沒見過不吃魚的貓,高閣老愛不愛錢,通過一件事可以得知。海剛峰海瑞大人,被人稱作天下第一廉臣,在嘉靖皇帝手上差點掉了腦袋。他在高閣老手上復(fù)官并升任蘇州巡撫,可是剛剛一年,海瑞頭上這頂還沒戴熱的烏紗又被高閣老摘了。你想想,高閣老如果真的不愛錢,他能罷海瑞的官么?”
“是啊,老董言之有理,”這時梁師爺也插進來附和,“常言道同聲相應(yīng),同氣相求,單看高閣老門下那幫親朋門生,一個個都是在錢窟窿里翻筋斗的人物,就知道高閣老的真正為人。”說到這里,梁師爺突然意識到李延也是高拱的門生,自覺失言,又連忙拿話來掩飾,“總歸是天下烏鴉一般黑,聽說這次來接任的殷正茂,見了錢,連喉嚨管里都會伸出一只手來抓?!?/p>
兩位師爺你一言我一語說得起勁,李延默然坐聽,忽然間有了主意,心里一輕松,便打了一個呵欠說道:“今天暫且議到這里,下午,你們隨我去一趟西竺寺。”
兩位師爺退出值房,李延從袖子里抽出那張?zhí)锲酰址磸?fù)看了一遍,接下來是小心翼翼地折起又打開,打開又折起,一時間又心亂如麻,呆呆地出起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