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拉默默點了點頭。
“我知道。我留了三四個人在這兒。我猜金伯利可能走了。我派療養(yǎng)院最后一名廚房工作人員去鎮(zhèn)上求助,不過那已經是幾小時前的事情了,現在還沒有人回來。水停了,空調也不工作,冰箱無法繼續(xù)保存食物和藥物……”
她不再說話,只是低頭看著桌上的清單。這個女人顯然已經被推到了絕望的邊緣,于是開始找各種方法來推卸責任。
“截止到上次巡查結束,一共死了十七人,有六戶人家把他們的家人接走了。現在療養(yǎng)院還剩下四十個病人和三名加班的員工。通常白天的時候,應該有三十個人在這里工作的?!?/p>
拜托,你真的覺得所有人都會過來把自己的親戚接走嗎?想到這兒,約翰才意識到這件事其實有多難。要知道,有些人根本就沒有家人。假如一對夫婦退休后住在這里,期間配偶死了,另一方年邁在這里療養(yǎng),他們的孩子在哪兒都有可能,紐約、加利福尼亞、芝加哥……這就是美國人的生活方式。
哪怕是生活在這里的本地人,過來一趟也要走五到十英里。如何將生病的、精神錯亂的或是垂死的父母、祖父母帶回去?說不定許多人都在心里默默安慰自己,或是試著安慰自己:“爺爺在那一定很安全,我們每個月可是花了五千美金來讓他們生活舒適的?!?/p>
“但你也應該為病人們做點兒什么啊?!奔s翰無力地抗議道。
“那請你告訴我,我該做些什么?”她輕聲說道,“我跟你說了我們昨晚被搶劫的事情了嗎?”
“什么?”
“幾個小流氓過來,有一個還拿著槍。他們要我們把藥品都交出來,所有的止痛藥、藥丸還有嗎啡溶液,都被他們搶走了?!?/p>
“誰干的?”
“我不知道。拿槍的那個人剃了個光頭,戴著耳環(huán),左臂上還紋了一條蛇,騎著一輛紅色的摩托車?!?/p>
“畜生?!奔s翰冷冷地罵道。
泰勒正在靠嗎啡泵減緩病痛,上帝,要是他醒過來的話,豈不是如同身處地獄一般。
“我也是這么罵他們的,他們聽了反倒笑了?!?/p>
一時間,約翰也不知道該對她說些什么,他忽然對面前這個女人充滿同情。她是個好人,幾年前她的大兒子還是自己帶領的童子軍的成員。
“我回鎮(zhèn)上,看看能不能設法把這里的病患疏散到其他地方。”
“謝謝。”
“那我先帶我岳父走了?!?/p>
“好的。”
“他的進食軟管怎么辦,能將配好的食物給我嗎?”
“不能再用已經配出的食物了。那些東西必須是事先冷凍好的才行。我們應該還有些罐裝英舒爾①,用漏斗,依靠食物的重力作用喂給他。”
①英舒爾(Ensure),一種營養(yǎng)飲料品牌的名稱。
約翰點點頭,他的胃又在造反了。
“我該走了?!?/p>
繼續(xù)將艾拉丟在悲慘的孤獨之中,約翰離開了辦公室,走向另一側過道。那里簡直是比地獄還恐怖。整個區(qū)域都是“限制區(qū)”,全都是罹患老年癡呆或者其他癡呆重癥的病人。不少人從病房里跑出來站在走廊里。那些能動的病人一直在漫無目的地游蕩,見他過來紛紛向他伸出干枯的手掌。還有的一直說個不停,其他的則只是小聲咕噥著或是發(fā)出一些語無倫次的聲音。約翰覺得自己仿佛墜入了一場超現實的噩夢。他不敢停下腳步去看他們,也不敢上去幫忙。他害怕一旦自己這樣做了,便會被永遠困在這可怕的夢魘之中。
穿過緊急出口的時候,他看見一個病人正拖著腳鐐慢慢朝樹林那邊走去。療養(yǎng)院給癡呆癥病人使用的腳鐐是作為最新的安全設備引進的,一旦有病人企圖將身上的腳鏈打開,系統(tǒng)便會自動將門上鎖,并開啟護士值班室的警鈴。但由于現在整個安全系統(tǒng)都已癱瘓,這個所謂的最新設備也徹底失效了。這么一想,那些能走動的人還一直待在療養(yǎng)院里根本就是個奇跡。他不禁懷疑,究竟有多少人已經游蕩到樹林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