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跨過門檻的時候,他又扭過身來,對韓江雪說:“聽著,我人雖然走了,你還是馬家的婆姨。聽說日本人是喝狼奶吃人肉長大的,跟這群不通人性的畜牲干仗,兇多吉少。要是一兩年沒有我的音信,你就另走吧。相處三年,你該知道,在人世上走,我最看重的是面子。現(xiàn)在,你先把我這個面子撐著。活著,我啥都不怕,就怕丟面子。死了就啥也不怕了。今天,你一句話把啥都說透了。我知道,這幾年,苦累你了!”說罷,頭也不回地走了……
今天,韓江雪卻自己跑來了!還是一身戎裝!
在馬成義被不期而至的韓江雪弄懵了的時候,我們這些人被帶隊的官佐帶回了各自的地窩子,操場(姑且把我們經(jīng)常被訓話的這塊山前大緩坡叫作操場吧)上只剩下了馬成義和另外兩個馬家軍軍官,一下子顯得冷清了許多。馬成義就那樣癡癡地站著。
在離馬成義還有十幾步遠的地方,副團長馬輝和那幾個營長就翻身下了馬。韓江雪沒有立即下馬,她只是原地勒住馬,跟副團長馬輝說了句什么,馬輝就帶著幾個營長走了過去。馬輝走到馬成義跟前,向他敬個禮,簡單報告了幾句,壓低聲音說:“三太太來了?!?/p>
“我看見了?!闭f著,他向馬輝他們幾個營團長擺了一下手,營團長們就拉著馬走了。這邊翠娥跟韓江雪說了句“三太太,我跟他們看看房子去”,不等韓江雪回話,也走了。
此時,空蕩蕩的操場上就剩下馬成義和他的三姨太了。
他們一個在馬上,一個在馬下,隔著十幾步遠,面對面站著,誰都不往前走一步。
這樣相持了足有十來分鐘。最終,還是韓江雪跳下馬,她用手拍了拍衣服,然后拉著馬韁繩,走到了馬成義跟前。
“我來了?!表n江雪這樣說了他們見面后的第一句話。
“哦……你來了?!瘪R成義機械地重復了一遍。
“隊伍什么時候出發(fā)?”她看著周圍的大山,問。
“你來干啥?”
“我為什么不能來?”
“你……啥時候回去?”他努力讓自己平靜一下,問。
“我不回去了?!?/p>
“為啥?”
“我跟你們一起出關?!?/p>
“啥?你要出關?”
“是的,我要出關!”
馬成義這才如夢初醒,把全身武裝的韓江雪從頭到腳仔細打量了一番:
“胡鬧!誰……讓你來的?”
“馬司令!”
“馬司令?”
“這是命令?!表n江雪說著,從挎包里掏出一紙命令遞給馬成義。
馬成義匆匆看了一眼,命令上寫著:
茲命韓江雪為馬成義團上尉機要副官。此韓雖為弱女,卻心系國土安危與民族存亡,幾番請纓上陣,慷慨激昂。大義可嘉,忠勇可獎。在我騎兵師出征之際,特準其請,頒此命令。
馬步芳
馬成義看完命令,又看看韓江雪,什么也沒有說。
又過了一會兒,他搖搖頭,苦澀地笑了一下,說:“你咋忽然想打仗了?”
韓江雪牽著馬,沒有說話。
對于韓江雪的到來,馬成義沒有一點兒思想準備,先是驚愕,接著便興奮起來。三年的名義夫妻,兩人雖近在咫尺,卻又遠在天涯,他品嘗到的是難言的苦澀和羞辱,在這個心高氣傲的女人面前,他有時甚至覺得自己委頓得不像個男人。如今,她卻一身戎裝,千里迢迢跑了來。但凡是人,誰沒有個一念之差。三年苦等苦捱,盼來她個回心轉(zhuǎn)意,值得!想到這里,一掃連日來的陰悶和煩躁,馬成義的天空變得明亮起來。他興致勃勃地打馬繞著花石峽轉(zhuǎn)了兩個大圈子,然后躥上終年積雪的野牛臺,親手打了兩只雪雞一頭盤羊,命衛(wèi)兵們用馬馱回來,讓伙夫趁鮮煨湯燒肉,為韓江雪接風洗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