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錚
她又這樣摔門走了,這是她最近最習慣的解決問題的方式,穿著我也許永遠也無法給她買得起的LV的高跟鞋噔噔噔地走出去,昂著她驕傲的下巴像一個真正的公主一樣沖出去。即使她已經不再是個公主。
她摔門出去的那個瞬間,我拿著拭鏡紙的右手停留在半空中,我聽見門在巨大的碰撞聲后似乎喊叫著疼痛,接著我繼續(xù)擦拭鏡頭。我已經不想再追出去,在大街上與她糾纏一番,然后再把梨花帶雨的她帶回家,今天我沒這個心情,真的沒有。我不明白她為什么要發(fā)這么大的火,至于嗎?
我最近在忙著剪輯一個作品,是我畢業(yè)之后隨手拍的一個小故事。每當我在電腦上慢慢看著這些畫面的時候,我會有一種很孤單的感覺。有時候半夜不開燈,只是對著電腦一幀一幀修改、做效果,看成果時我甚至會有點害怕,每到這些獨自工作的夜晚我就會很惶恐,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做一個有意義的東西,我不知道我曾經堅持的路是不是對的,我甚至不知道我是不是能把它做完。
季雨總喜歡說:“當我感覺無助的時候,好在還有你?!比缓笪揖蜁c點頭,把她摟在懷里。但是最近我覺得,也許自己并不是一個有力量的男人,我很惶恐,我也會害怕。當我真正把這個短片結束的時候,我的心里突然很空,我甚至不敢把它給任何一個人看,不論是老師還是老板。我突然間覺得我已經老了,我才二十四歲,可是我真的覺得我老了,我害怕自己會不那么真了。我曾在一本電影雜志上看到一句話,“一個寧為玉碎的少年面對一個相約瓦全的世界”,看到這句話的時候,我心里很堵,我害怕我就是這樣一個寧為玉碎的少年,不得不面對這個已經相互妥協、在一堆破爛瓦礫中構筑了規(guī)則的世界,可是我又那么希望我就是這樣一個少年,年少執(zhí)著,可以如此肆無忌憚地揮霍我的理想和青春??墒俏椰F在覺得我老了,老得沒有力氣了。
我常常想起我們相熟的這群人,我們每一個人都守著自己的那塊玉,而最后我們所有人都對這個世界妥協??晌矣X得季雨不是這樣的,她仍然固守著自己的那塊璞玉,純白而透明。我知道她永遠不會對這個社會妥協,不會跟人鉤心斗角,不會與人交流,不會爭取機會,她只是她爸爸庇護下的一個小娃娃,而我本來應該接手這個責任,我以為我可以,可我發(fā)現我不敢。我那么愛季雨那種單純得通體透明的感覺,可現在我常常在夢里夢到她像一只年輕的蛾子,在夜空里飛舞,即使撲火也是快樂的。
我們吵架的時候,我常常會懷疑那個人是不是她,不就是最后一堂課嗎,我也上過本科的最后一堂課,我也失落過,人家小弗朗士國家淪陷時的《最后一課》都沒她表現得這么激動。
她剛才的樣子,像極了一個無理取鬧的潑婦。
我在心里對自己說,沒人能懂我,只有我去理解季雨。但我今天就已經夠煩了,我扔下拭鏡紙,窩火地想著今天的一切。早晨我跟李瑞約好了去拍北院的流浪貓,聯系好了志愿者,剛要開始拍,一個毛頭孩子踩著輪滑就過來了,不偏不倚地把剛架好的攝影機腳架給撞翻了,攝影機砸到了地上,當時我就火冒三丈地給了那孩子兩耳光。小孩立刻被嚇壞了,最糟糕的是他姥姥在后面跟著呢。真不明白大學里頭為什么還要有個幼兒園和小學,每天接送堵塞交通不說,還特別礙事。他姥姥心疼起孫子,絮絮叨叨地說要到學校去告我。李瑞拉著我說:“算了算了,別跟老人計較了,咱們自認倒霉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