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下好了,現(xiàn)在他又變回到原先的哥了。我過去拉住他的胳膊,用力吊在他胳膊上,那是從小我和哥之間的游戲,“蕩秋千。”
和從前一樣,我看到哥胳膊上的肌肉鼓了起來,那可是一塊栗子肉。
我想起四合院里有一座月亮門洞,門是舊舊的朱紅色。西廂房前有棵海棠樹,樹杈上磨得光亮亮的,那是哥的單杠,他在那枝樹杈上練引體向上。海棠果熟了的時候,哥一搖晃,小果子噗噗地往下掉,拾起來就能吃。
那一刻,“嘩”一下子,我又回到原來的生活中。不是“龍癟三”,而是“一年級的小豆包,一打一蹦高”。
哥兩手撐著向后一躍,就坐在客廳的窗臺上。
他一會兒往樓下看看,南昌路的梧桐樹枝差不多遮住了我家的窗子,媽媽不許我們在打開紗窗的時候開燈,因為樹上住著不少花腳蚊子。我家對面有一排紅磚房子,房子的底樓有家蔥油餅鋪子,因為做餅的師傅是個駝背,所以那家店叫阿大蔥油餅。他還未收下午市,所以空氣中彌漫著烤蔥和烤麥粉的香氣。自從搬來上海,蔥油餅就成了我最喜歡的早餐,即使里面有油渣,我也能吃下去了。
他一會兒又向里面看看,客廳里的家具,都在不起眼的地方釘著個綠色的洋鐵牌牌,表示這是公家財產(chǎn)。大紅色的人造革沙發(fā),茶幾,玻璃書柜,甚至一對藤椅,一張藍底粉紅色花的羊毛地毯和一盞黃銅桿子的落地燈都是向公家借來的。父母常常搬家,所以到哪里,都是從公家借家具用。在北京,我們家的沙發(fā)是褐色皮沙發(fā),一股皮革的味道。
只有客廳墻上的照片是我家的財產(chǎn)。那是一幅長軸照片。建國不久,毛主席,朱德總司令接見總政治部軍官們,那時他們一起拍的合影。那張照片里總有上百個穿著軍禮服,戴著大檐帽,面容嚴肅的軍官,中間坐著的,是毛主席,他旁邊坐著朱德總司令。左邊第四排數(shù)過來第十六個綠豆大的人臉,是我們的父親。最后一排最旁邊的那個米粒大的人臉,是我們的母親,她比父親漂亮多了,在照片上也神氣多了,但軍銜比父親低,所以只好站在離毛主席最遠的位置上。
這時,樓下傳來一聲女人的叫賣聲,“梔子花嘞,白蘭花。”那個女人總在我家大樓門口的門洞里坐著,賣用細銅絲穿起來的梔子花。阿姨有時買一只來,別在大襟上,走來走去,香上一天。
哥雙眉在臉上一跳,指著樓下說:“《霓虹燈下的哨兵》?。?rdquo;